香港工運

勞動尊嚴與理大人之死——記關綜聯的佔中商討日

勞動尊嚴與理大人之死——記關綜聯的佔中商討日

區龍宇

民主為民生服務

理工大學中層管理黎明輝以死控訴僱主忽視員工的 “work life balance”(工作與生活的平衡),但其受注意程度,竟不如虛報女兒被拐的新聞。這種冷漠其實不意外。職場欺凌,職場壓迫,總要等到僱員過勞死或者罷工,才能見報。香港三百萬僱員每天受到的工作壓力,在商業社會反倒成為另一種商機:過勞?買按摩機啦;壓力太大睡不好?食靈芝啦。

如果這位理大人有參加上週六的佔中商討,他會否改變自殺的決定呢?

「關注綜援低收入聯盟」[i]在上週六舉行的商討,別開生面。首先是會場設在深水埗舊樓天台。半黑的樓梯,瀰漫貧窮的氣味。到了天台,卻別有洞天,景觀開闊,五十多人濟濟一堂。

還有更別開生面的。關綜聯的佔中商討,開宗明義把民主與民生聯繫起來。分組討論時有人先提出問題:香港的治理班子,我們是否有得揀?眾答:沒有!又問:大家在工時,人工,工作安排等等方面有無得揀?眾答(更響亮些):沒有!

連戴耀庭教授也在報告中,特別把餸菜貴–店鋪租金貴–政府土地政策不向人民負責,這幾個環節扣連起來。會眾一聽自明。

「打工仔乜權都無,同豬狗差不多」

不過會眾絕非消極的應和者。這些最普通的街坊,大多數都有發言,其中有幾個,看得出平時留心時事,也較為政治化。有一位成哥,發言最多,用他所了解的政治理論侃侃而談:

「孫中山都有講啦,就係三民主義,民族,民權,民生。民權,就係民主囉。依家有乜嘢民主?依家政制其實係封建主義同殖民主義混埋一齊。因為我地無民權,所以亦都無集體談判權,搞到打工仔乜權都無,其實同豬狗差不多。但呢個社會無左我地得唔得?個個都係李嘉誠,邊個同你打工?香港土地其實係人人有份,有乜道理土地只為少數人服務?就係因為大家無權。所以唯有將權拿回來。」

有幾位街坊很清楚他們為何要爭普選:「依家政府完全向富人傾斜,貧富懸殊。我地民生要好D,唯有民主政府,為我地搞好民生。」

勞動者要有職場權力

黎明輝這類僱員,在主流社會學家眼中,是典型的「中產」,同基層勞動人民相比,分屬兩個階級。這種分類令不少中產受落。但現實上,在職場內,成哥那句話「打工仔乜嘢權都無」,一樣適用於無數所謂中產。要打工養家的「中產」,不過是較高工資的勞動者而已,命運與基層工人實無根本分別。即使工資有差別,但大家都要靠出賣勞動力(腦力或者體力),在職場上也完全受雇主支配,所以是命運共同體。如果大家在職場中都有一定權力,都能蒙受其利。

要改變僱員在職場中絕對無權的地位,需要兩方面的努力:一個是社會運動,包括工會運動;另一個方向,就是以法律限制雇主的至高權力。集體談判權,八小時工作制,以及基本福利等等,都是最起碼的保障,也是文明社會的起碼條件。香港沒有這些保障,說明它還有野蠻一面。

可憐的是,香港受到市場原教旨主義的毒害太深,總以為自由的勞動市場,必然帶來公義。佛利民的同道,路德維格.米斯(Ludwig von Mises)說過,工人在「市場經濟」中「不失為自由人,因為他可以自由地把自己的辛勞與努力出售給任何想購買的人」;「他們並無欠下僱主的恩典或徭役;他們只欠下僱主某種特定品質的某一定量勞動而已」。筆者十幾年前曾著文反駁:所謂定量勞動,大錯特錯。「勞動契約所規定的決不是定量勞動,而是勞動工時。而奧妙在於,同一工時內的勞動量可以有很大彈性,而這一彈性是由僱主單方面控制的。資本主義的科學管理的目的之一,就是在固定工時內盡量提高勞動強度以便搾取更多利潤。從泰羅制到福特主義以至今天的所謂精瘦生產(lean production)莫不如此。在傳統的通用車廠生產線內,工人平均每分鐘要勞動45秒,但是實行了精瘦生產的豐田,要工人每分鐘勞動57秒。這種緊張勞動不僅令人非常疲倦,而且扼殺工人的創造力。」[ii]這段話今天如果需要補充,就是它同樣適用於大部分白領以及中層管理。

問題是,流行經濟學總是叫人專注於買賣雙方在勞動市場上的如何「自由平等地交換」,而不去看交換之後,在職場裡面發生的不公義。[iii]

勞逸結合,方為人道

怎樣才能保障勞動者尊嚴?套用成哥的話:唯有將權拿回來。勞動者在職場有一定權力保護自己,就不會出現過勞死或者像黎先生那一類的自殺。筆者七八年前訪問過丹麥的建築工人工會,看到會所橫梁上陳列著各種木匠工具 – 這個工會本來就是木匠工會,後來雖然擴大成為建築工人工會,名稱一直沒有改過。這些陳列品要顯示的,是丹麥工會的悠長奮鬥史。在同工會秘書交流時,我特別問到集體談判。他出示一本很厚的印刷本說:「這就是我們每年同雇主談出來的集體合同了。上面很詳細規定建築及各種木工工種的基本工資,例如一個門窗,按尺寸的基本收費是什麼,低於這個價錢的工資,都是違反合同,不會有人做。」(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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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二:丹麥建築工人工會的集體合同

如果要講人權自由,就不只要爭普選,而且要保障勞動人民在職場內免受剝削的自由。反過來,即使港人有一天得到普選權,這也不會自動改變黎明輝的僱員身份,也不會自動改變他在職場中受奴役的事實。

會眾中一位弱視人士也說:「大家講到許多民生問題,但係恐怕呢個係成個資本主義O既問題,唔係普選就解決到。」另一位說,「好多嘢都要改革,唔符合七百萬市民口味O既,統統要改!」好一個統統要改!

2013年12月16日

[i] 參看其網站:http://www.cssa-alliance.org/

[ii] 中國自由主義與社會主義的危機

[iii] 所以馬克思才諷刺道:「一離開這個簡單流通領域,就會看到,我們的劇中人的面貌已經起了某些變化。原來的貨幣所有者成了資本家,昂首前行;勞動力所有者成了他的工人,尾隨于後。一個笑容滿面,雄心勃勃;一個戰戰兢兢,畏縮不前,象在市場上出賣了自己的皮一樣,只有一個前途——讓人家來鞣。」資本論一卷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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