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勝利走向失敗:斯里蘭卡托洛茨基運動小傳
李星
第一部分
廟小妖風大
(編者按﹕本文提到的斯里蘭卡的平等社會黨,創立於三十年代,是第四國際統一書記處派其中一個最大的支部之一。1964年,平等社會黨由於參加了資產階級政府,被第四國際正式開除。其中的左翼經過了多年的重整及合併,在七十年代出現了一個新黨,叫做新平等社會黨,並在1995年成為第四國際統一書記處派的斯里蘭卡支部。)
斯里蘭卡位於印度洋,人口 1860萬,佛教影響很大。這個島國長期是英國的殖民地。1935年12月18日,出現了斯里蘭卡(當時叫錫蘭)第一個有影響的左派組織 – 平等社會黨(LSSP)。它的第一批成員(二十人)的多數在英國留學時,通過托洛茨基派接受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正統觀點。建黨時,有的黨員比如卡爾文·德·西利瓦,已是活躍的工運分子,在群衆中有一定的威信。1936-1937年間,錫蘭罷工運動進入高潮,平等社會黨以它在階級立場上的徹底性和黨員幹部對運動的獻身精神,一舉奠定斯國左翼工運旗手的地位。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黨內的親蘇派主張由於蘇聯與英美結盟,LSSP應暫停對英帝國主義的反殖民鬥爭。黨內因此發生了分裂,親蘇派後來成立了錫蘭共產黨[1]。 平等社會黨完全被托洛茨基派掌握後,針對資產階級的"反法西斯"宣傳,提出"最好的反法西斯鬥爭是建立工人政權"。針對英國政府在戰爭中企圖利用殖民地人力資源的政策,黨提出"不讓任何一個錫蘭人做英帝炮灰"的口號,部分党的領導人因此被捕,LSSP的威望則又升高了幾個臺階。這個地處一隅的落後島國如此難纏,自然讓英國資本又困惑又惱火。1942年,印度群衆運動空前高漲,幾成起義,關鍵時刻幸好有國民大會黨這個基礎廣泛的改良主義組織在場,才沒出大亂子。即便如此,倫敦還是出了一身冷汗:這要是一把沒拉住,豈不後院失火?瞅瞅旁邊的錫蘭,連個象國大党那樣的幫手都沒有,怎麽能不讓億萬富翁們焦心呢。
一聲令下,反共專家們行動起來了。第一步,是讓錫蘭"獨立":你們不是哭著喊著要"民族解放"麽,我就讓你獨!當然不是由著極端分子-比如什麽托洛茨基派-的意思去獨立,而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英資,以及整個國際資本在錫蘭的利益爲前提的。二次大戰一結束,倫敦代表Soulbury勳爵就來到科倫坡,爲"新錫蘭"起草一部新憲法。1946年,在英方連踢帶踹的督促下,一個代表錫蘭地方資產階級的政黨 – 統一國民黨不情不願地誕生了。按照西方導演的思路,這個團體本該爲民族獨立鼓與呼的;但它直到最後一刻,仍摟著英國的粗腰不放。錫蘭資產階級與英資千絲萬縷的聯繫,使它壓根兒就沒打算分家另過。在1948年2月獨立日散發的傳單中,平等社會黨指出,"獨立"是個讓人噁心的騙局,英資的特權利益絲毫未變,連英軍也沒走。事實表明, 讓"統一國民黨" 勉強去扮演印度國大黨那樣的角色,真是趕鴨子上架力不從心。
民族救星班達拉奈克隆重出場
所羅門·班達拉奈克(以下簡稱班達),出身于一個富有的僧伽羅族基督徒家庭,同其他上流家庭子弟一樣,他曾留學英國,回來後做過幾年律師,後來順理成章地當上了殖民地行政當局的中層官員,仕途還是滿順當的。然而,和當時絕大多數一身買辦氣的"太子党"不同,班達很早就以錫蘭愛國主義聞名。1932年,他成立了"大僧伽羅理事會",主張弘揚民族文化,關心小人物的疾苦。統一國民黨成立後,很器重班達,讓他在黨內排名第二,還安排他當國會議長。但是,這種現成的榮華富貴並不能安撫班達,他認識到,要讓落後的錫蘭資本主義長治久安,就一定要擴大政權的群衆基礎,需要贏得至少一部分農民、工人的擁護,還特別要拉攏中小生意。暗地裏,班達準備另起爐竈。1951年6月,班達退出統一國民黨,創建自由黨。他大聲疾呼抨擊時弊,指出錫蘭人民"除了一個形式民主,什麽都沒得到", 班達力主讓教師、醫生、農民、工人也來參加政治生活,與上層精英擰成一股繩,改善社會-經濟狀況;他還特別強調,要重視佛教僧侶對民族振興的精神支援。英帝國主義千呼萬喚的資產階級改良主義,從此在錫蘭生根發芽,禍國殃民起來。
統一國民黨的治國之道很簡單:有錢花就醉生夢死,遇上棘手的事就把老百姓推在前面"共赴國難"。五十年代的頭兩年,朝鮮戰爭的軍事訂貨一度讓國民經濟有所繁榮,可惜好景不長。1953年,橡膠、椰子、茶葉三大出口産品的價格下跌,當局宣佈了經濟緊縮計劃,削減糧食補貼。繁榮時群衆勉強能活,這一緊縮可就縮出人命來了[2]。當年8月全國大暴亂,工人罷工、商販罷市,農民起義席捲人口最稠密的西部、西南部海濱地區,這是錫蘭農民運動第一次達到這樣的規模。內閣要員極有眼光地一頭鑽到駐紮在科倫坡港口的英國軍艦上:愛誰誰吧,保命要緊。
在農民占人口大多數的國家,群衆性的革命運動一定要以工農聯盟爲基礎,8月事件標誌著這種聯盟在錫蘭已初步形成。儘管工人沒能在農民起義的掩護下奪取政權,錫蘭資本主義制度仍被深深地震撼了,僧伽羅族農民和泰米爾族種植園工人肩並肩地參加起義的情景,尤其讓僧伽羅族爲主的資產階級感到憤怒和恐懼。班達拉奈克拍案而起,爲了阻止窮棒子們繼續串通一氣,他宣佈在自由党週邊成立愛國運動 -“只有僧伽羅的,才是最好的"。 運動的宗旨是確立僧伽羅族在社會各個領域的主導地位,包括廢除現行官方語言僧、泰雙語並用的法律。除此之外,班達還許願解決貧困問題,抑制過度剝削。
1956年國會選舉中,"僧伽羅至上"的民族主義煽動加廣泛社會改良就成了班達的主要綱領,他在集會上賭咒發誓"給我二十四小時,我讓祖國變個樣",現場萬衆歡騰。班達在選舉中取得了國會多數,就職總理後,他於7月25日操縱國會通過"國家語言一元化法",廢除泰米爾語的官方地位。在自由黨挑唆下,隨即發生了從未有過的大規模屠殺泰米爾人的"驅逐行動"。 在經濟-社會領域,班達政府提出:1/把包括首都機場和港口在內的一批經濟命脈企業收歸國有;2/對大部分進口商品增加或開始徵收進口稅。在外交領域,班達支援"反帝"和"不結盟"口號,收回了英軍在錫蘭的海、空基地。一場熱火朝天的資本主義改良試驗全面鋪開。
第二部分
托洛茨基派對改良主義當局的態度:從對抗到合流
在民族問題上,平等社會黨曾長期堅持"工農是一夥,老闆是一夥"的階級立場,反對英帝按宗教、民族標準肢解南亞次大陸。1935年創辦的黨機關報同時以僧、泰、英三種語言出版;擁有八萬泰米爾族會員的"茶園工人工會"受平等社會黨領導;到20世紀50年代末,LSSP骨幹黨員達到三、四千人。針對大僧伽羅民族主義的擡頭,1955年10月,LSSP議會黨團警告說:"鼓吹廢除泰米爾語的官方地位……必然會在東部、北部的幾省挑起自相殘殺的內戰"。幾年後班達總理操縱國會多數通過了《國家安全法》,剝奪了工農群衆的某些自由民主權利,LSSP發動了24小時抗議性總罷工[3]。
但是,平等社會黨的一些弱點,也越來越嚴重地暴露出來。它的領導層和基層在政治修養上,有很大差別。儘管多數黨員是由非常富有戰鬥性的産業工人組成,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不懂英語,而党領導又長期沒有系統地編寫僧語或泰語的政治教育材料,所以,普通黨員對馬克思列寧主義的一些基本原則,只有口號式地、膚淺地瞭解,黨的整體素質也因此被局限在一個很低的檔次上。這種對普通黨員政治修養的輕視態度,也反映了LSSP正在從革命工人組織,向資產階級改良工人政黨一點一點地和平演變。資產階級改良工人政黨在組織上的一大特色,就是"層次分明":有一批筆桿子搞宣傳,有一個封閉的官僚核心,控制著黨機關,有一批拿薪金的職業幹部和積極分子,他們的前途是慢慢升到那個"核心"裏去,有一批基本群衆跟著黨機關走,他們的從屬關係是由某些具體的利益組合作仲介而形成的,比如工會。革命工人組織是一個比它廣大得多的群衆運動中,較穩定和較自覺的部分。它也有領袖、骨幹和普通成員,但它是開放而充滿動力的,領導層的威信、它對普通成員的影響,是通過說理和對運動的共同參與中形成的,當然,它也在多年實踐中,提煉出一批組織原則,以防止黨的變質,比如黨內派別制度(參看劉宇凡《關於列寧先鋒党的神話》,1997年2月《先驅》雜誌)。
儘管建黨20幾年,LSSP沒有一個列寧派的組織傳統,同那些親蘇或親北京的共產黨一樣,黨代會是一種擺設。在黨代會上,聽到的往往只是對資本家、種植園主的控訴,和與剝削者血戰到底的決心;對國內(更甭提國際了)重大政治問題公開、嚴肅地深入討論,反而極是罕見。黨的大政方針,往往是幾個"敬愛的XX同志"在小房間裏鼓搗出來的。黨內走議會道路的傾向在"與時俱進",西利瓦等核心領袖卻曖昧地沒有及時起來鬥爭。事實上,党已經分化成三部分:工會領導人佩雷拉爲首的右派;處於少數地位的左派;隨著時間的逝去,建黨元老們大都右傾,但不公開袒護佩雷拉,製造著"主流還是好的,大多數同志還是革命的"這樣一種假像[4]。
此外,平等社會黨沒有及時爲農民制定一個綱領,也使它在與資產階級改良派的鬥爭中,先失一著。
1959年9月,由於改良措施觸痛了某些既得利益集團,所羅門·班達拉奈克被暗殺。他一生奮鬥,希望看到繁榮、穩定的資本主義錫蘭,最後卻被本階級置於死地。自由党決定由班達夫人西麗瑪沃·班達拉奈克(以下簡稱班達夫人)繼任黨魁。班達夫人的改良構想比她的亡夫還要激進,1960年自由黨在新的大選中再次獲勝,囊括三分之二的議席,出任總理的班達夫人在短時間內,實現了:1/限制物價,特別是食品價格;2/對保險業、進口貿易以及石油産品的市場行銷實行國有化;3/繼承"反帝"和"不結盟"的外交路線。
一開始,平等社會黨沒有認真對待自由黨的威脅。遵循過去的老經驗,LSSP以爲階級鬥爭嘛,就是打赤腳的工農群衆和坐洋車的大老爺互相較勁。一身臭汗奔走於基層,爲窮苦人辦好事的,一準兒是自家人,哪能是階級敵人呢?在LSSP看來,自由黨不是一個需要揭露的資產階級對手,而是某種無害的"中間派"。 1960年選舉前夕,LSSP、自由黨、共產黨[4]曾結盟"互不競爭", LSSP以爲這會有助於它爭得議會多數,選舉結果出來後,平等社會黨就傻了。佩雷拉立即向党建議與自由黨組成聯合政府,被當時的中央拒絕了[5]。但LSSP國會黨團用投票支援預算的方式,間接表達了對班達夫人的政治支援[6]。
1960年12月,在班達夫人的堅持下,國會通過了新的歧視性法律,禁止在司法機關使用泰米爾語;謀取公職的泰米爾人需要通過專門的語言考試。僧伽羅人向泰米爾人聚居省份的移民運動,也在官方的組織下大大加快了。當時泰米爾資產階級的頭號代言人"泰米爾聯邦黨"發起不合作運動,抵制中央政權的民族歧視政策。班達夫人搬出"緊急狀態法"來對付,泰聯黨被取締,黨的頭腦人物紛紛下獄。
1962年,爆發了舉國震驚的交通工人大罷工,反帝愛國政府派軍隊血腥鎮壓了罷工。班達夫人在關於此事的"平暴講話"裏,把"給臉不要臉"的工人罵得狗血噴頭,並同時呼籲用立法的方式,把使用軍隊解決勞資衝突固定下來。國會迅速滿足了她的要求。
在1962-1963年群衆運動高漲的推動下,平等社會黨有所左傾。它和錫蘭共產黨、MEP(一個激進愛國改良組織)組成了左派統一戰線,在群衆中反響很大。但是,LSSP與無產階級的獨立政治路線,還是越來越遠了。它對盟友的機會主義不作任何公開批評,此外,左派統一戰線本來應該是一個群衆性的基層組織,但三党頭頭竭力把它局限於國會黨團的結盟。更令人警惕的是,泰米爾族種植園工會未被邀請參加左派統一戰線。在1963年的五一集會上,泰米爾族工會不但沒得到發言權,MEP的代表還大放厥詞,說什麽"泰獨勢力妄想分裂神聖的祖國,我們僧伽羅無產階級絕不答應!"。 同時站在講臺上的LSSP代表不紅不白的聽著,毫無反駁的意思。一切迹象表明,LSSP的徹底蛻化,只是個時間問題。
平等社會黨分裂爲"務實派"與"教條派"
1964年5月12日班達夫人在自由党負責幹部碰頭會上提出"以左制民"的應對方針。她說:"左派在鬧罷工,這是因爲左派領袖至今沒能分享中央政府裏的席位,北部民族矛盾激化了……我們(自由黨)有些人主張用武力平息工潮,另有些人要求(同左派)成立人民政府,權衡利弊,我決定和工人階級的政治代表談判,以尋求和解方案"。
同年的國會大選中,平等社會黨、自由黨、統一國民黨的席位幾乎對等。就聯合組閣問題,佩雷拉背著党同班達夫人談判,然後向黨公開這個既成事實,並要求招開特別黨代會,以答復自由黨。爲此招開的非常代表大會上,507名代表贊成與資產階級組織聯合政府,159人反對。西利瓦和古納瓦爾代內等老字輩當家人的右傾程度,已不能讓黨內的右派滿意,他們推選佩雷拉做新領袖。一個革命的工人組織,就此完成了它的死亡過程。佩雷拉、古納瓦爾代內等人當上了聯合政府的部長,從此,他們與資產階級風雨同舟了。
把改良進行到底!
1964年的改良政府進一步推廣免費醫療,教育,對銀行進行了國有化。資產階級看到無利可圖,紛紛卷資外逃,他們可不理會班達夫人鞏固資本主義的一片苦心。落後資本主義國家改良的天然局限性,在於它必須同時消除或緩解三大矛盾,作爲發展的前提:國內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矛盾;無產階級和國際資本的矛盾;民族資產階級和國際資本的矛盾。緩解的辦法,也就是那幾板斧:高壓政策,逼富人分點錢出來,逼窮人多幹活,少說話;找門路向大國借貸求援;吹愛國風。三招裏有一招幹砸了,就全盤輸掉。但是,三招之間也是有矛盾的,逼富人逼得過火,容易讓工農鬧誤會,自發地拿有錢人開刀,局面就會失控;逼窮人多幹活,少說話,政府的社會基礎就會縮小,老闆有可能趁虛而入,把改良派一腳蹬了(改個屁呀,維持現狀不挺好的嗎);向大國求援,也許是引狼入室;打統獨牌"激發民氣",也許弄假成真幹起來了,攔都攔不住。難哪!所以說,地球上很多改良主義政治賭徒,總想找出三板斧之間的"黃金分割",樂此不疲。
即便萬事如意,民族復興到頂點,也無非是擠進大國俱樂部,當一隻後進的帝國主義豺狼而已。絕大多數情況下,改良主義都會誘發一連串的政-經危機和社會風潮,垮臺了事。
回到七十年代的錫蘭。經濟上受挫,改良派更急切地緊抓愛國主義教育:"兩手都要硬"嘛。1964年10月班達夫人與印度達成協定,九十七萬五千名泰米爾族茶園工人中的五十二萬五千人被遣返回印度。1948年,當平等社會黨還是一個馬列主義組織的時侯,它曾掀起抗議風潮,反對歧視泰米爾工人的《公民法》;18年後,它親身參與了對泰米爾工人的迫害。
1964年的聯合政府不到半年,就在內外交困中下臺了。下臺後的三黨聯盟繼續在"救國救民"的事業中親密合作。1966年,由於統一國民黨和泰米爾聯邦党達成了某種妥協,三黨聯盟還發起罷工,以示捍衛大僧伽羅民族主義"一百年不動搖"。在這場可恥的罷工裏,平等社會黨的叛徒們鞍前馬後,著實出力不小。
統一國民黨一邊倒的親西方路線,很快讓群衆回過味來:這不是英國人養的那幫黃鼠狼嘛,怎麽把他們請回來了!1970年國會大選,三黨聯盟以壓倒性多數再次上臺。左派愛國政府的三板斧(國家干涉經濟、大僧伽羅民族主義、對外親華親蘇),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縮小了貧富差距[7],卻由於資產階級的怠工,導致失業現象愈演愈烈。1971年8月,農民在毛澤東派遊擊運動"人民解放陣線" (JVP)的領導下奮起抗暴[8]。政府軍極端殘酷地鎮壓了這場起義。起義期間,當時的中國政府對班達夫人鼎力支援。
階級矛盾尖銳,就更得多喂老百姓幾口"民族魂"什麽的。1972年,卡爾文·德·西利瓦(就是那個三十年代從英國回來要搞工人革命的西利瓦!)主持制定的資產階級憲法宣佈佛教爲國教。憲法還廢除了1965年統一國民黨和泰米爾聯邦黨的妥協內容,完全禁止在司法單位使用泰米爾語。泰米爾人的子女上學也受到名額限制。又一個南非出現了。泰米爾聯邦黨第一次公開號召"徹底獨立",並爲此與其他泰米爾政治團體組建"泰米爾聯合解放陣線"。內戰一觸即發。左派愛國政府臨危不懼,決定"要玩兒咱就賭把大的",1972年錫蘭政府斷絕與英國長達150年的憲政關係,宣佈成爲"名副其實的共和國",並更名爲斯里蘭卡。可是,愛國宣傳的麻醉劑不能永遠取代社會-經濟現實。1973年世界經濟爆發了史無前例的石油危機,對處於資本主義全球分工體系週邊的斯里蘭卡來說,這不亞於一顆小行星撞到了科倫坡。政府厲行節約,狠勒老百姓的褲腰帶[9],自然於事無補。工業癱瘓,失業、日用品短缺的現象如星火燎原,斯里蘭卡的改良道路快走到頭了。
班達夫人擼起袖子死戰不退,一切工農反抗都被鎮壓,這個資產階級愛國政治家決心"把改良進行到底"。聯合政府內矛盾激化,LSSP決定不陪著自由黨殉葬。1975年8月12日,當時任財政部長的佩雷拉在講話中抨擊現行政策,被趕出內閣,其他平等社會黨的部長跟著辭職。1976年12月爆發了震動全國的鐵路工人總罷工,政府用刺刀回答了工人的要求。1977年2月,共產黨閣員也最終離開了政府,以在大選之年多少挽回一點形象[10]。
大選中自由黨慘敗,在國會157個席位中,它的席位從1970年的90席驟降到8席。班達夫人走了,留下的是個爛攤子:120萬人失業;一半人口處於貧困線以下;精心培育出來的民族衝突。作爲背景,20世紀70年代發生了三件大事:資本主義世界戰後繁榮的終結;戰後幾十年裏,第三世界自主發展的終結;新自由主義來了。在斯里蘭卡,它意味著統一國民黨的長期執政。
第三部分
新自由主義在斯里蘭卡
上臺伊始,親西方派立即著手實行經濟及貿易自由化政策,吸引外資[11];對龐大的國營經濟推行私有化,美國資本以及跨國公司的的影響飛速增長。1979年9月,維持了30多年的全民糧食補貼被取消,代之以"定向救濟"[12]。貧富懸殊的距離再次拉大,那一年,最窮的十分之一人口僅擁有3,8%的國民收入,比1953年還低!人民默默忍受了這一切。對他們來說,20多年的民族復興和反帝鬥爭,好似一場大夢,開頭令人振奮,後來卻是不堪回首……
讓班達夫人欣慰的是,泊來的自由化和跨國公司同樣離不開大僧伽羅民族主義:在統一國民黨的治下,反泰米爾法令得到了加強。1983年自由黨豢養的反泰米爾戰鬥隊在全國大開殺戒,造成十萬人無家可歸,千呼萬喚的內戰終於來了。死亡。難民。天文數字的軍費和經濟損失。
進入八十年代後,自由黨改弦更張,搞新自由主義比誰都來勁兒。1994年班達家族終於重返權力中心,班達夫人的女兒錢·庫馬拉通加成爲總統。2001年10月,庫馬拉通加連選連任。跨入21世紀的斯里蘭卡,擁有一個充斥賄選和暴力的資產階級民主制度,和貧富兩極分化這位老友[13];當然,還有國際貨幣基金會常伴左右。近年來,改善南亞投資氣候引起國際資本的重視,在它的壓力下,在國內大資產階級的要求下,自由黨玩了多年的統獨鬥爭被迫退居二線;泰米爾分離運動也乖乖聽命"共創和平",它唯一的要求,是分得一個爲全球資本效力的機會。2002年9月,分離運動代表在談判桌上表白道:"爲使斯里蘭卡變成南亞的一隻經濟虎,我們願獻綿薄之力,希望在經濟改造的進程中,我們的組織能以平等夥伴的身份參加"。
一日成叛徒,永遠難回頭
1978年3月,斯里蘭卡共產黨在十大上,曾有所悔悟,十大決議中指出,"我黨沒有及時認識到,自由党的領導層在最近20年裏,已上升爲大資產階級,甚至壟斷資產階級。他們作爲民族資產階級的一部分,喪失了領導進步事業的能力"。 斯共的悔悟持續了五分鐘熱度,就重拾起"反帝反封建愛國統一戰線"的吃飯傢夥,堅定地走它的"勞資雙贏"老路去了。
毛澤東派遊擊運動"人民解放陣線"進入90年代後,成了衆多左派回頭浪子的一員。它放下步槍,打起領帶,進入議會。近年來它的主要活動是深揭狠批自由黨對泰獨勢力的讓步,替大僧伽羅沙文主義鳴鑼開道混飯吃。
那個平等社會黨呢?1978年3月,在LSSP的代表大會上,通過了題爲"走向社會主義的斯里蘭卡"的政治決議,正式宣佈"只要人民有權通過投票來改變政府,我們就不謀求其他(實現社會主義的)途徑"。 1994年平等社會黨與自由黨組建了"人民聯盟",重掌政權。新政府以內戰爲藉口,全面削減工人的各項社會保障待遇,LSSP贊許有加,它的機關報聲稱:"沒有戰時經濟,就沒有真正的戰爭……寧失千軍,不失寸土"。1996年夏,俄羅斯總統大選前夕,一位平等社會黨領袖對俄電視記者說:"我們寄希望於俄國共產黨在大選中的勝利。……我黨的全部經驗無數次地證明了,通過選舉推行社會主義是完全可能的"。這時,鏡頭搖向上空,在他的頭頂,懸挂著四張畫像: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托洛茨基……
(本文的寫作參考了網頁1917.com,“世界社會主義”網站, 弗蘭克《第四國際史》的資料。)
02/12/02/
附注:
[1] 錫蘭共產黨認爲錫蘭是一個"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國家"。 錫蘭革命的"主要敵人是新殖民主義、封建主義及其附庸大資產階級"。 錫蘭共後來幾度分裂,産生了好幾個左翼黨派,他們在黨綱上與錫蘭共如出一轍。都支援班達夫人,爭取與自由黨組成統一戰線,反對統一國民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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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1953年,錫蘭人口中的10%(最富有階層)佔有國民收入的42%,而20%人口(最貧困階層)僅佔有國民收入的5%,總人口的一半僅佔有國民收入的17%。
[3] 錫蘭共產黨本著"團結進步民族資產階級共同反帝"的統戰立場,對班達內閣的《國家安全法》表示支援,它控制的工會反對LSSP發起的總罷工。
[4] 革命工人組織循序漸進的蛻化,最初往往表現在一些曖昧的小動作上,如果有人出來反對,也可回擊說是小題大作。1957年五一節期間,佩雷拉以錫蘭工會聯合會的名義,向蘇中"勞動人民"致賀電,由於未提及剛過去的匈牙利事件,而受到黨內一些人批評,但最後也不了了之。佩雷拉等人定期去佛教廟宇作禱告,培養資產階級輿論能接受的"公衆人物"形象。
[5] 佩雷拉提出的《與自由黨組成聯合政府的決議草案》這樣寫道:"……這種合作應該是無條件的,並以簽署共同綱領的形式表現出來。這種合作從表面上看是階級合作,其實,它是"打進去"戰術的進一步發展,直至取得部分政權。難道這不是教育群衆的最佳方法嗎?同幾十年的宣傳相比,我們推行幾條進步措施,可以讓他們(對什麽是社會主義)學到更多。這些措施應該吻合我黨社會主義綱領的大方向,並以此爲起點,進一步推動政府開展社會主義政策"。
[6] 任何革命工人組織,它在資產階級立法機構中的行爲準則之一,就是永遠反對資產階級政府每年一度的預算,因爲預算不論怎麽編,永遠以剝削無產階級爲目的。支援預算,是一種非常嚴重的政治投降。
[7] 1973年斯里蘭卡錫蘭人口中的10%(最富有階層)佔有國民收入的28%,而20%人口(最貧困階層)佔有國民收入的7,5%,總人口的一半佔有國民收入的26%。
[8] 一部分脫離平等社會黨的託派也參加了起義,死了些人。他們沒有取得領導權,屬於普通戰士。
[9] 當時甚至頒佈過法令,禁止在一天中的某些時辰進食。
[10] 不過,平等社會黨和共產黨的議員還是在1977年全部落選。
[11] 斯里蘭卡實行廣泛的優惠政策,吸引外資。如建立出口加工區,降低或減免關稅;取消外匯管制;除茶葉、橡膠、可可及大米的種植和管理外,其他經濟部門幾乎都允許外資參與。外資公司紅利自由彙出,無需納稅,不受外匯管制的限制;公司進口的原材料、設備和出口産品免征關稅。斯政府還採取了一系列的投資保護措施,如:防止非公用的國有化和徵用,如發生國有化和徵用時,國家將迅速給予優惠補償;資本、利潤和業務費用可自由轉讓過戶。斯經濟在南亞諸國中開放程度最高,已是WTO的成員。
[12] 新自由主義推行的一種改革社會保障體制的辦法。取得救濟的過程充滿了對領取者的羞辱,比如一個單身的母親,可能需要證明她不是暗娼,以便官員們批准她受救濟的資格。
[13] 1997年40%的總人口佔有15,3%的國民收入,而20%的富裕階層佔有國民收入的49,9%。
分類: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