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倫比亞遊擊戰爭:有待打破的僵局
陳泰
“在落後國家中的資產階級民主解放運動,常常企圖把共産主義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對類似的企圖,我們必須進行堅決的鬥爭。"-列寧
1999年,美國政府制訂和出臺的《哥倫比亞計劃》(Plan Columbia),揭開了對這個拉美國家軍事佔領的序幕。《哥倫比亞計劃》名義上是爲了掃毒,實際上,是替全美自由貿易區(ALCA)清除障礙。
哥倫比亞各方面的狀況,與其他一百多個落後資本主義國家大同小異。雖然有多年的資產階級民主和優越的自然條件[1],哥倫比亞問題成堆。按照聯合國下屬單位"拉美經濟委員會"的統計,2001年,哥3950萬人口中的60%生活在貧困中,一百萬人流落街頭。戰亂和小農破産造成了畸形發展的城市化,總人口的44%擠在大城市。在7個最大城市裏,失業者超過150萬人,總失業率是20%,半失業率是30%,兩者加在一起有9百萬人!有工作的人當中,小販和雜工占了48%,不過,全拉美都是這個樣子,無固定收入勞動者占勞動人口的平均比例是46%。成年人沒活幹,童工卻增加到二百五十萬人,不少娃娃從5歲起,就從事制磚一類的重體力工作。貧富懸殊自是不在話下,40%的貧困人口只擁有12,9%的國民收入,20幾個大家族富可敵國,是哥倫比亞真正的統治者。對當地大資產階級來說,美國資本是必需巴結的太上皇。舉一個例,爲了支援美國的石油來源多元化政策,哥倫比亞石油工業從1980年日出油10萬桶的水平,提升到1999年日出油85萬桶的水平。
時至今日,土地問題仍然是哥倫比亞農村的主要矛盾,90%的已耕地掌握在大地主和大牧主手裏。20世紀50年代以前,哥倫比亞的大地主有權隨意圈佔小農的土地,一般農民無法真正定居下來,只能不斷開荒,暫避一時。地主周期性地在農村搞屠殺,剷除一星半點的不滿和反抗,同時趁亂也可以多弄些土地。僅在1948年,就殺了幾十萬農民[2]。爲了反抗地主,各種形式的農民自衛軍多如牛毛。1961年,美國"建議"(其實等於下令)哥當局實施土地改革,一來緩解農村階級矛盾,更主要的,是爲了促進資本主義大農業的成長。土改廢除了某些前資本主義剝削方式,比如帶有農奴色彩的"勞役地租制",開荒也被合法化。但是,無地農民的數量卻比土改前更多了,原因是大地主普遍驅逐佃農,使後者不能按照土改法令規定的那樣,獲取一份土地。與此同時,出口導向的現代大農莊經濟,突飛猛進地成長起來。到20世紀80年代末,僅咖啡種植園工人,就占了農村勞動力的35%。
九十年代的哥倫比亞歷屆政府,都是國際貨幣基金會的好學生。1993年,議會通過第一百號法令,對衛生保健體系往私有化、市場化的方向作了重大修改,幾年後,無力擁有衛生服務的人數增加到兩千萬人。1999年12月22號,哥政府與IMF簽署協定,計劃縮小預算赤字,穩定匯率,爲此,要在7年內逐步削減衛生和教育開支。當時的總統帕斯特拉納這樣概括他的經濟政策:穩定匯率,降低通脹,貿易自由化,發展外向型經濟,而所有這些,都是爲能夠及時償還近四百億美元的外債。在他任內,預算開支的36,2%用於還債,而軍費在預算中的份額,比教育、衛生、社會福利加起來還多。2001年5月,國會通過了第12號法令,有步驟地削減對地方教育的中央撥款,原則是改撥款制爲補貼制,並逐步實現教育系統的私有化。工礦企業、銀行和通訊部門的私有化也在全面落實。總之,新自由主義處處報捷,形勢大好,不是小好。
FARC:拿槍的改良主義派
哥倫比亞最大的遊擊軍,是與原親蘇派共產黨[3]關係密切的"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人民軍(FARC-EP)"。FARC有一萬來人,三分之一是城市居民,包括 不少原工人和學生共產黨員,FARC總政委H·阿連奈斯是哥共中央委員。早在四十年代,哥共就成立了一支地下戰鬥隊。它這樣做,是否因爲共產黨認爲無產階級應該奪取政權呢? 1971年哥共11大通過的黨綱中說:"我們面臨的是反帝反封建和走向社會主義的革命", 革命的主要物件是"美帝國主義、莊園主和壟斷資本家",革命的手段是"建立無產階級領導下的,有農民、知識界、學生、教師、職員、手工業者和民族資產階級在內的愛國統一戰線"。 從這些含糊不清的詞句裏,難以看出在戰略上,共產黨是不是堅決的無產階級革命派。既然是"走向社會主義",要不要在反帝的同時建立工人政權?還是先趕跑美國佬,然後再談工人政權?反帝反封建革命的領導權在誰手裏?既然哥共認爲需要"無產階級領導下的……統一戰線",那領導權是應該在無產階級手中嗎?如果是,這個領導權又怎體現出來呢?在反帝反封建革命中,資產階級(就算是加個"民族"的限定詞)的位置在哪兒,勞資兩大對立面的矛盾,又會如何變化呢?
哥共對這些問題是不願直言的。要想搞清楚,它到底維護著哪個階級的根本利益,最好走近來,看看哥倫比亞的反帝鬥爭現狀。
首先,大家一定已經發現,哥共不排斥武裝道路。1975年12大確認:"在農村活動的遊擊隊也是鬥爭的一種方式",但也僅此而已。遊擊隊的存在與否、前景如何,與哥共的戰略變化沒有直接關係。據1994年FARC總司令瑪魯蘭達回憶,1964-1978年間,他的隊伍始終徘徊在幾百人的樣子,群對他們很冷淡。但哥共並不在乎。弄清這一點很重要:對共產黨來說,手邊有一幫子槍手可供使喚,就可以了。爲什呢?
在第三世界國家,由於階級矛盾的尖銳性,資本家對工農的剝削,常常伴隨著赤裸裸的暴力,那裏的改良組織和個人,就算政治上再馴順,也難保不會被扣上紅帽子下獄,甚至丟了命。所以,在亞非拉不少地方,城鄉政治暴力的大量存在,促使各種勢力(無論左中右或工會或人權組織),都不得不與槍炮沾邊兒。 “武裝改良主義派"(在某種程度上,也可說武裝自衛派)不但有,而且非常多,哥倫比亞共產黨、菲律賓的各派共產黨、墨西哥的薩巴塔民族解放軍、過去的南非非國大與南非共都是如此。這個定義是不是下得太武斷了?請看在具體鬥爭中FARC如何表現。
先改良,後革命;只改良,不革命
1993年,哥共和FARC的高層通過"第八屆全軍大會",抛出了《民族復興團結政府十大綱領》,作爲"建設新哥倫比亞"的政治基礎。《十大綱領》的要點如下:
一. 以政治手段,而不是軍事手段解決國內的危機,爭取成立愛國民主多元政府。
二. 我國武裝力量的任務,應該是捍衛主權和保護人權;警察部門的工作應建立在高尚情操和對人權的尊重上面,他的主要職能是維護治安,軍方應該交出對警察的指揮權。
三. 強化人民監督機制。國家總檢察院應是與三權並立的獨立機構,總檢察長由人民直選産生。充分尊重反對派的權利,後者應享有在大型媒體上發表意見的機會。最高法院、憲法法院和全國法官理事會的成員,由法院全體工作人員選舉産生。
四. 發展經濟,兼顧公平。能源、交通、通訊、天然資源的開發、市政服務等戰略部門由國家掌握。擴大內需,達到糧食自給。推行以國家干涉爲標誌的産業政策,對民族工業中的幾大關鍵行業加大投資力度,實行必要的關稅壁壘。工會和其他社會團體有權參與對重大經濟決策的制定。
五. 一半的國家預算開支用於社會性支出,例如就業、保健、住宅建設、教育等等。10%的預算開支用於科技研究。
六. 對高收入者實行累進稅制度。
七. 促進農業機械行業的發展。建立健全面向農村大的貸款、技術培訓、後勤服務網路。保護國內農產品市場。實行土改,沒收大莊園主的地産。
八. 在天然資源開發領域裏,重新審查與跨國公司簽定的合同。優先發展石化工業。對國內主要石化企業CVSIANA的生産、財務狀態徹底調查。
九. 新哥倫比亞的對外關係,以促進拉丁美洲地區協作爲主。尊重各屆政府與外國簽定的各類條約、協定,軍事條約除外。反對大國干涉哥內部事務。
十. 就外債問題與債權國談判,爭取十年內停止償還到期外債。
剔除"高尚情操" 一類不著邊際的囫圇話,從《綱領》可以看出,遊擊隊夢想的絕不是無產階級政權。它煞費苦心擬定的民族復興措施,都被限定在資本主義政治制度(三權分立)和市場規律框架內。FARC要"推行以國家干涉爲標誌的産業政策",而不是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推行計劃經濟;" 對高收入者實行累進稅制度",而不是剝奪有産者;" 重新審查與跨國公司簽定的合同", 而不是從國際資本的剝削中解放出來。FARC 保證"尊重各屆政府與外國簽定的各類條約、協定"。就是說,與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會的協定也會受到尊重,可誰都知道,那些協定恰好在加深哥倫比亞對國際資本的依附。似乎是唯恐西方不能體會FARC的誠意,在這種依附的具體化身-外債問題上,FARC點明"爭取十年內停止償還到期外債",而不是一次性砸碎這個帝國主義對付哥倫比亞人民的枷鎖。
《綱領》中沒收大莊園主地産一條,看似徹底,實爲糊弄老百姓的空頭支票。現代農業資本與工業、銀行資本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觸及一方就是自動向另兩方同時宣戰。而整部《綱領》都在傳達一個信號:FARC不想和資產階級決裂。不僅如此,甚至與資產階級中最反動的那部分,FARC也有達成妥協的暗示。2001年5月22日,遊擊隊談判代表團發表了《代表團分析手記》,呼籲"大家踴躍討論《十大綱領》的優缺得失"。這個"大家",就是"三權國家機構、傳統政黨、知識界和文藝界、工業家、農莊主、商人、愛國軍人、誠實的神職人員、工人階級、農民、失業者、難民、青年"等等。照《手記》的意思,踴躍討論之後,下一步是招開"有社會多階層代表組成的全民修憲大會",以達到"政權機關的文明轉型"[4]。
不提政權的階級性質,只是一味的"修憲"、" 文明轉型",夠妥協的了。FARC還嫌不足,乾脆招喚"三權國家機構、傳統政黨、……工業家、農莊主、商人……"來共襄善舉。問題在於,與它血戰多年的,不就是這個"三權國家機構"嗎?而把持政局幾十年的兩大"傳統政黨",按FARC和哥共的一貫說法,是壟斷資本、大地主和美帝的代理,怎也成了統戰物件?還是FARC以爲反帝鬥爭的勝利,取決於帝國主義爪牙的合作願望?
FARC的路線,究其本質,是打著 “反帝"( 反帝反帝,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的名義,塞給工農,首先是同情左派的工農,一座"只要改良,明天會更好"的海市蜃樓,要他們爲了這個虛假前景去拼命,去忍耐,去說服其他的勞苦大一起爲"愛國民主多元政府"的建立搖旗呐喊。
有人會反駁說,FARC是低調了點,但人家已經努力了。無產階級革命不是吃餃子,饞了就來一碗。不要大事做不來,小事不屑做。能改善改善群生活,有何不對?反帝運動應審時度勢,才不致於陷入極左冒險。與西方打交道更得講策略,難道都去挨"戰斧"式導彈轟炸,死光光才有價值?
要澄清的是,沒人說哥倫比亞工農明天就肯定會奪權。哥倫比亞也並非絕無改良的可能。事實上,只要人類不滅絕,再壞的資本主義,也是可能改良的。當代資本主義的一大特點,在於它的破壞性和"繁榮"密不可分。毀得越徹底,隨後而來的"黃金時代"越是有得建設,無產階級的勞動力越是有得賣。無產階級革命派和資本主義改良者的區別,不在於要不要改良,而是怎改,改什。這裏面的講究可大了。
改良主義者,以物質生活的些許改善,當成抑制工農階級意識的一針麻藥,讓他們把資產階級國家當成靠山;革命的工人運動則把點滴眼前利益的爭取,與發展無產階級自我組織挂。改良主義者言必稱"談判"" 法律"和"妥協",無產階級革命者看重的,是群行動,群組織,群管理。談判?那是群運動同資本家鬥的一種手段,僅此而已。法律?老闆的法律,全是對付工農的。妥協?當不得不後退的時侯,無產階級選擇妥協,因爲敵人太強,僅此而已。
改良主義者誘導群畫地爲牢,向資本家政府求救、用老闆的章程法紀去跟老闆"據理力爭";革命的工人運動領導工農用自己的組織、自己的章程、自己的語言,以自身利益的名義拿回被剝奪的東西。當然,每次能具體拿回多少,取決於力量的對比。
FARC和它背後的哥共,走的是哪條改良路?還是繼續讓他們現身說法。
2001年1月5日,FARC總司令部聲明強調:"我們夢想的新哥倫比亞,是一身正氣、勤懇爲民的國家"。雲山霧罩了幾句之後,司令們直奔主題:"……國內儲蓄水平低下,國貨競爭力不強,基礎設施落伍,地區發展不平衡,失業和地下經濟的泛濫,財政和預算赤字,外債高築,出路何在?……需要讓外國投資者提供核心技術來發展民族工業,這是允許外資進入的先決條件。大、中、小型的民族工業都應全方位地受到國家支援。……改變信貸政策,停止偏重金融投機的貸款傾向,讓貸款真正流入生産領域,政府重建對央行的控制,對金融業課以重稅,對工業製造以減稅讓利政策予以扶持。……我們承認,全球化是生産力發展到今天的自然結果,我們無意自我孤立,或是對國際現實逆流而動(加粗標誌是我做的-陳泰注)。我們反對的,是非生産性國際投機資本。我們不願成爲它盤剝的物件"。這份聲明中最有趣的,是下面兩句話:"任何反資本主義鬥爭,只要是以捍衛主權和民族獨立爲宗旨,都會受到我們的歡迎。我們堅決認爲,占地球人口多數的貧困地區,需要發達國家在社會和經濟領域大力投資"。風馬牛不相及?不見得。FARC和哥共想說的是:"只要哥倫比亞不再依附帝國主義和跨國公司,我們的反資本主義鬥爭,就功德圓滿了。到那個時侯,歡迎西方朋友來做生意,大家畢竟不是外人嘛!"。
1993年4月3號,FARC “第八次全軍大會"上,通過了題爲"我們的農業政策"的文件。它先是向"工人、農民、小資產階級、愛國民族資產階級、民主知識界" 發出呼籲,要他們團結起來,爲"民族解放和民主政府而鬥爭"。 鬥爭的主要手段,則是"建立工農統一戰線,一切渴望變革的哥倫比亞人的統一戰線,團結一切民主力量,戰勝美帝國主義的代理人-寡頭體制"。 FARC在鬥爭中的作用,是"以軍事-政治組織的身份,保證和平和社會正義,以及對所有人都有好處的經濟發展"。
隨後,文件對"民族復興團結政府" 的農業綱領做了進一步闡述:"1/ 沒收大農莊、北美公司的土地,無償分給農民。2/ 廢除農民的一切債務。3/尊重富農財産,他們的農業企業會受到保護。4/ 在信貸、能源、機械、水利等領域全面扶持農業生産。5/確保對種糧者有利的農產品價格。6/返還原住民的土地,保護他們的文化和內部組織形態"。
2000年FARC總司令部書記處發表的《關於失業問題》一文中,稱哥的資本主義是"變態的和依附性的",而"要根除資本主義的邪惡,除了建設社會主義,別無他法"。不過高興的別太早:"我們不抄襲任何外來模式,這會是哥倫比亞的社會主義,也就是成立民族復興團結政府,它會推行以社會正義爲準繩的社會-經濟政策……"接下來是重復上面提到過的《十大綱領》等等快樂大贈送,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FARC的所有這些文件,這些天堂大策劃,最突出的一點,莫過於完完全全回避了階級鬥爭這個最重要的因素。從頭到尾,都在談"應該如何如何",要是資產階級不肯"如何"呢?就算它肯"如何",面對世界市場體系的壓力,改良不下去又當如何?哥倫比亞社會經濟發展的每一步,都是以它對全球資本主義的附屬關係爲總前提的。20世紀的亞非拉地區出過無數改良主義政治家,都想"與帝國主義脫","苦幹、巧幹二十年"來圓他們的強國夢。儘管有二戰後的資本主義經濟大發展,儘管有蘇中等工人國家的援助,儘管帝國主義出於對工人革命的恐懼,捏著鼻子做了不少讓步,亞非拉的改良進程幾乎總是半途而廢。
一個改良主義政權,可以 “國家干涉"、征富人的稅、趕西方駐軍走,但你不能不服從資本主義的法則。向西方要資金、技術,馬上就得付出政治代價。就算你想出法子自主發展,比如向蘇中、古巴求救,或是搭上了原料價格上漲的順風車,工業上去了,商品早晚要湧到國際市場去。國際貿易的規模越大,西方資本對你的滲透越是無孔不入,它強你弱,人家有一千種經濟手段重獲對你的政治控制。有的國家工業搞得很好,比如阿根庭,但民族資產階級算來算去,發現辛辛苦苦對抗跨國公司,跟人家競爭,划不來。當老闆無非求財,何不轉做跨國公司地方代理,要舒服多了。工農又不掌握政權,只好乾瞪眼沒辦法。什"高尚情操",這裏是不頂用的。
幾乎每個改良主義者都愛唱 “發展經濟,兼顧公平"的高調,但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總是以犧牲工農利益爲代價,因爲在市場法則下,這是最輕鬆的選擇。六七十年代的埃及是個經典例證。它的納塞爾政府,真想讓老百姓過好日子,也確實採取了不少改善民生的措施。但薩達特一上臺,就全泡湯了,"大款"得道,工農遭殃,"愛國政府"成了"愛美國政府"。還是那句話:當代無產階級面臨的根本問題,是政權問題。
在執行改良主義路線上,共產黨與FARC一唱一和,相輔相成。FARC 在國內嚷嚷著要與"三權國家機構、傳統政黨"合作,哥共順著思路往下捋,自然得出對國際資本也得搞統戰的結論。
2002年6月31日,哥共總書記H·凱塞戈答瑞典記者問時,他表示"哥倫比亞的問題一定要用和平民主的方式來解決。在實現和平的同時,還要兼顧社會正義,得到真正的民族獨立,和真正的民主"。共產黨領袖還說,他寄希望於歐洲聯盟,能夠更積極地介入和平進程。歐盟,這個壟斷資本在歐洲的政治總代理,而不是歐洲無產階級,成了共產黨的依靠物件。同年6月9日,另一位哥共負責人卡·吉爾本對記者說:"寡頭們害怕民主,因爲自由公正的選舉等於是舊體制的墳墓"。他重復了總書記關於歐洲聯盟的作用,是"幫助自由公正的選舉早日到來"。
共產黨和遊擊隊陷在改良主義泥潭中,而哥倫比亞工人階級的形勢,也非常複雜和困難。
工人階級與工會
哥倫比亞的産業工人主要分佈在以下幾個部門:採礦、建築、發電、製造業。工會運動同大部分拉美國家一樣,三足鼎立。首先是西方培植的自由工會"民主工人聯合會",它的反共色彩從70年代後轉淡,改走社會民主主義路線。第二隻鼎是"哥倫比亞工人聯合會",過去是共產黨的天下,近二十年更多強調它在勞資衝突中的調節地位,大概有點像香港的工聯會。天主教會也控制著一個龐大的工人組織。在具體實踐中,三兄弟相去不遠,只是前兩個工會反帝(近年來又加上了反全球化)的口號喊得很響亮,教會派就低調一些。除此而外,存在著個別的"革命工會",試圖把黨組織的綱領和紀律搬到工會裏去,但不太成功。
同全球絕大多數地區一樣,近十幾年來哥倫比亞的資本家在進攻,工人階級處於被動挨打的狀態,原因有幾個。拉美在五六十年代經歷了快速的工業化,工會也成長起來;拉美左翼運動一直都很積極,群運動一個接著一個;出於防止工人革命在拉美擴散的目的,美國資本除了打打殺殺,也下過一番苦功,扶持改良主義勢力。由於赤裸裸的親美反共派在拉美不得民心,美資特意讓北歐社會民主黨督導拉美的自由工會。幾種因素的配合下,使得多數拉美工會相對強大。進入九十年代後,形勢逆轉,新自由主義劈頭蓋腦地打過來;左翼運動被"蘇東波"衝擊,亂了陣腳,工會也開始走下坡。傳統的一套招法(談判、打官司、組織合法的請願、議會遊說活動、,爭取西方某個基金會或是社會黨的贊助以及罷工)越來越失效,本來是互相讓步,現在變成了工會單方讓步。雖然工會年年組織請願、談判甚至總罷工,效果卻不成比例。工會沒有新招,它的上層更是得過且過。所有這一切,造成了今天包括哥倫比亞在內的拉美工會相當程度的疲軟,更確切地說,是喪失了過去曾有的平衡感。
2002年9月哥倫比亞發生了24小時的新一輪總罷工。同過去一樣,80萬參加者大都是國營企業,比如石油、航空、交通、通訊、醫療等部門的員工。罷工的直接起因是國際貨幣基金會在哥推行退休制度改革,提高了人們收取退休金的法定年限。此外,國營企業降低加班費問題,市政服務企業削減員工福利問題,也是鬥爭焦點之一。組織罷工的是"民主工聯"。一年前,其他工會還發動過反對延長工作時間的總罷工。不過,資方鼓吹的"彈性" 工作制,還是不可阻擋地廣泛推行起來。2002年哥倫比亞勞工的平均工作日從原來的10小時,上升到12小時。
九十年代的哥倫比亞工會,還面臨著極爲嚴峻的生存危機。資方對工人發動了全面持久的暗殺戰,以搞垮有組織的工人運動。2001年有188名工會幹部死於非命,2002年頭9個月這個數位是110人。1986年以來,總計有三千六百名工會骨幹死於非命。以幾家石油公司爲例,它們用綁架、恐嚇等手段逼迫職工退出工會、中止集體合同;工會辦事處也被公司派人縱火。跨國公司在哥的投資,更是充滿了死亡的氣息。三年前,大型煤礦企業"Garbacol"被哥政府賣給跨國集團"Drummond"[4]。很快,這家煤礦的工會[5]主席、副主席遭到暗殺;四個月後新任主席命喪黃泉;又過了三個月,第三任主席也倒在了殺手的槍口下。
哥倫比亞工會和絕大多數的亞非拉同僚一樣,作爲幾十年裏建起來的龐大行政機器,它本來是資產階級的一個助手,幫忙消化工人的不滿。可是,資本主義從根本上說,是盲目的。它左手扶植工會,右手打壓工會,昨天需要改良派助陣,就撥款給"自由工聯",今天"自由工聯"妨礙了跨國公司,就派殺手去幹掉拿錢的人。目前資方這種瘋狗般的迫害,與全美自由貿易區(ALCA)關係很大。ALCA建成後,不僅會消除關稅壁壘,禁止各國保護民族工業,更要把工會的社會保障功能降到最低限度。
從"可口可樂"在哥的勞資衝突進一步看工會
拉美著名制瓶公司Panamco Colombia 是"可口可樂"公司控制的配套企業,在安第基亞省的卡列帕市,設有分廠。剛開張,它的廠長就親自出馬,警告工人不得加入工會。從1986年起,Panamco Colombia公司暗殺了十一個本企業的工會幹部,其中在卡列帕市就殺了八個,一半是在就集體合同進行談判期間被打死的。被恐嚇的工人積極分子,有案可查的,有六十八人。1994年,食品工業工會(Sintrainal)在卡列帕制瓶廠的兩名幹部遭槍擊身亡。隨後,資方暗殺隊向廠工會執委會發出最後通牒:要洗手不幹,要離開卡列帕。工會垮了。1995年,Sintrainal試圖在當地恢復活動,一名派去的幹部很快被殺。廠方安排殺手們在"生産和銷售部"裏挂名當差,一有風吹草動,就抄傢夥。1996年,暗殺隊在工廠院裏槍斃了重建工會的主席伊·希利。1999年,另一座城市的可口可樂制瓶廠誣陷五名工會會員往廠裏夾帶炸彈,害得他們蹲了半年牢房,受盡折磨,最後無罪開釋。1999年,爲了逃避追殺,幾個制瓶廠的工會幹部被迫轉入地下。2001年6月Sintrainal 領導人之一O·索托請求公司保護工會,一個月後收到了回答:他被炸死了。
在"可口可樂"的案例中,每次發生迫害工人的事件,工會都向資方和警察局認真反映情況,要求"依法嚴肅處理"。警方也正兒八經地受理、開會、傳訊,編寫了成噸的文件,就是逮不著兇手。哥內務部還成立了"保護與風險評估委員會", 專門受理工運和人權活動分子的保護申請。效果怎樣呢?2001年初,在海港城市巴蘭科利亞的一家醫院裏,哥"醫院工作者全國聯合會"(ANTHOC)主席奧羅斯科組織了爭取加班費的罷工。在收到院方想"做掉" 他的消息後,ANTHOC向內務部申請保護。委員會磨蹭半天,回復說"該目標遭到攻擊的風險係數不高於正常標準"。同年4月2號,奧羅斯科被殺,4月3號,全國四萬醫護人員罷工,悼念死去的領袖。
可口可樂的工會政策是卓有成效的。七年內Sintrainal的會員人數下降了一半,時至今日,哥倫比亞可口可樂分公司 83%的工人沒有集體合同的保護。眼看子彈亂飛,食品工業工會的領袖們抱著"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的態度,決定"討個說法"。官司在本國法院打輸後,工會轉戰美國,于亞特蘭大鳴冤告狀。北美工會也幫著告,2001年6月20號Sintrainal授權美國鑄鋼工會和一個基金會,在邁阿密向可口可樂提起訴訟,要求後者賠償。Sintrainal還對可口可樂發起國際抵制運動。今年9月26日,Sintrainal主席 Javier Correa到達歐州,繼續他"討個說法"的漫長旅途。"哥倫比亞秋菊"盤算著爭取歐洲議會的支援,在布魯塞爾開始新的訴訟。Correa告訴記者,80年代"可口可樂"在危地馬拉也殺了幾個工會幹部,經過多方奔走,分公司換了總經理,日子太平多了[6]。Correa想以此爲例,證明事態並非到了不可救藥的程度。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倒也不奇怪。工會的職能,本就象個協調勞資關係的制動閥,哪兒繃得太緊,就松松。當資本家在戰略上轉入攻勢,工會在原則上是沒得辦法可想的,只能認命。Correa及其同道的司法長征,是一種"知其不可爲而爲之"的掙扎,他們的職業工會官員地位,決定了他們的態度。
哥倫比亞工人階級,在它現有的組織裏,做了很多努力。儘管暗殺遍地,先進工人的腰,還沒被徹底壓彎。但是他們的狀態,似乎可用"有心無力"來形容。資方的包圍圈越來越小,大有把工人組織炸回19世紀的氣概。甚至長時間的罷工,也不管用(跨國公司有的是錢),沒有哪一個党在工人中享有普遍威望,而工會基層組織崩解的趨勢,還在延續。未來幾年內工人階級要想擺脫被動,實現大範圍動員,首先取決於巴西、委內瑞拉和厄瓜多爾的形勢發展,以及預料中的美軍入侵。在這一形勢下,新生代革命工人的先鋒隊,是有可能聚集起來,把鬥爭的方向轉軌到奪取政權一邊的。
極右派地下軍的現狀
當一個地方存在資產階級民主的時侯,迫害工農運動的直接兇手,往往不是官方的軍警。這種髒活兒,老闆一般交給黑社會或者極右派地下軍事組織,政府起暗中配合的作用。哥倫比亞的情況也不例外。四年一度的總統、國會選舉,兩年一度的省市級選舉,四十多年來幾乎沒中斷過。與民主共存共榮的,是遍佈全國的極右派暗殺隊,最爲出名的是卡斯塔尼奧麾下的"聯合自衛軍"(AUC)。 “自衛軍"有上萬人,卡司令本人是中等地主[7]出身,與FARC有殺父之仇。在一次首都電臺的長篇採訪中,卡斯塔尼奧對記者說,他的隊伍"70%的經費由毒販提供,30%由實業家和農場主提供"。儘管很不情願,他還是承認"在某些時侯,某些地方,某些軍人幫助過我們"[8]。同時,卡司令爽快地表示,許多原哥倫比亞軍警在AUC打仗,他們是因爲有私刑拷打記錄而被上級開除的。名義上,"聯合自衛軍"以遊擊隊爲主要敵人,實際上,它很像中國四十年代解放戰爭中的"還鄉團"。自衛軍在農村專門對付左派週邊團體和個人,避免同遊擊隊正面交火。2001年底政府與FARC和談破裂,哥政府軍進入解放區掃蕩,AUC跟在正規部隊後面大顯身手。它掃蕩的物件,是留在原解放區城鎮村落裏的共產黨員和哥共統戰組織"愛國聯盟"幹部。
在工業中心,自衛軍把槍口對準了工會、記者和人權活動分子。它綁架工人子女,協迫工人辭職甚至搬家。在許多企業,AUC成員是正式的保安。遊擊隊的城市組織,也是AUC的眼中釘。哥第二大城市麥德林的4個貧民區曾是FARC的根椐地,2002年10月,正規軍和AUC聯手驅逐了遊擊隊的半地下政權。在此之前,石油中心巴蘭卡德爾市也有FARC武裝活動,2000年自衛軍用暴風雨般地暗殺和恐嚇浪潮,把遊擊隊連根鏟出去了。
1989年,AUC開始被警方通緝,2002年,美國把它和FARC同時列入"恐怖組織"黑名單裏,以示公正。當然,做做樣子而已。
極右派暗殺隊的存在,是任何地方的工農運動都會遇到的問題[9]。中國大陸更不是例外。在1999-2002年間,遼寧省遼陽市的工人鬥爭中,就可以看到資方與黑社會的勾結。暗殺隊的力量,在於群通常是分散的,五十個殺手足以在三千人的企業裏鎮懾一切。從技術上講,武裝工人並不難消滅暗殺隊,但工人武裝的廣泛出現,與政權問題直接挂。
1905年的俄國革命中,工人戰鬥隊控制了大片的工人區乃至整個城市,極其猛烈地回擊了保皇派地下軍"黑色百人團"。武裝工人能有如此的成就,是因爲列寧派迅速地認識到,工人代表會這個新事物是無產階級革命的大方向,而戰鬥隊,就是無產階級軍隊的雛形。儘管列寧派當時的影響還很小,它不懈地在企業內宣傳了代表會的意義,親身參與了推廣代表會制度和組建戰鬥隊的活動。1905年的多數俄國革命工人,雖然沒有在組織上支援列寧派,卻從無產階級的政治本能出發,接受了後者的路線。這樣,武裝工人的活動,就與代表會同舊政權的鬥爭有機地結合起來了。當群發動起來後,黑色百人團雖有軍警憲特的後援,還是被打的丟盔棄甲。他們的地下指揮部被炸;秘密集合地點遭槍擊;骨幹分子不敢獨處;資助者的公司被打劫;負責指導地下軍的警特高級官員被綁架或暗殺。這是另一種形式的"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它的根基,正在於無產階級群自下而上組織起來了。
1905年革命失敗後,各個社會主義流派都遭受了極大的組織危機,列寧派也不例外。事實上,列寧本人被多數同志從布爾什維克組織內開除了(他自然怒斥多數同志是"分裂集團")。這是群運動垮了以後,一個必然的反動時期。但是,列寧派在革命時期的路線,卻被工人階級所牢記。幾年後列寧不僅重建了組織,而且從1905年初那個遭人白眼的"小山頭"[10]成爲工運主導力量。
目前,哥倫比亞的工會和遊擊隊都不願看到武裝工人的出現,正是因爲改良主義領導層非常清楚,廣泛武裝工人,才真正意味著對資產階級國家的挑戰。在這個問題上,他們絕不肯越雷池一步。當運動處於分散、混沌狀態的時侯,當所有主要組織都在"按牌理出牌"的時侯,工農群是無力制服暗殺隊的[11]。兩者的對峙往往陷入極端痛苦的拉鋸戰,總的來說,最吃虧的是工農運動裏的先進分子。一個革命幹部,是在不斷磨練中成熟起來的,但只要一顆子彈,他(她)就不存在了。骨幹的大量損失,意味著運動的理論水平和組織程度不可避免地退化。零星地左派"城市遊擊小組"也無法遏制暗殺隊,因爲前者同時要面對國家的鎮壓機器。在與暗殺隊的孤立較量中,所有拉美的"城市遊擊小組"都失敗了。
遊擊隊的財政問題
農村遊擊戰爭,特別是長期性的遊擊戰,不可避免地會産生某些既得利益集團。身爲脫産的軍事組織成員,FARC的指戰員能在多大程度上、多長時間內,爲一個政治目標奮鬥(姑且不談目標正確與否)[12],而不演變成一群土匪?
2000年3月,FARC總司令部全體會議通過了設立"和平稅"的決定。決定說:"建設新哥倫比亞,需要許多錢。一段時期以來,愛國志士對我軍的志願捐獻,以及我們內部經濟收入[13]顯得不足。對産業超出一百萬美元的個人和企業徵收10%的和平稅,是必要的。任何抗稅者都會遭到逮捕,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應償付附加的罰金,以獲得釋放"。同月,FARC又公佈了設立"反腐敗稅"的決定。FARC先侃了一陣"我們很清楚,根除腐敗,必需革新政治體制,實現人民政權。這樣,公職人員才能講道義,和遵循爲人民謀幸福的無私操守"。至於現在,腐敗官吏是FARC的一個財源:"按照人民的舉報,逮捕腐敗分子,他們的釋放,取決於他們自己繳納罰金的願望"。遊擊隊的另一條生財之道,是以流動的方式,在公路幹線上向貨車司機和貨主索要買路錢。從1998年起,FARC向在哥有業務的美資石油公司"收稅",但遭到拒絕。從此,後者在哥的輸油管道先後多次被炸[14]。
長期以來,美國和哥政權還指控FARC在內的起義軍與販毒集團沆瀣一氣。FARC當然堅決否認。這件事的微妙之處,是遊擊隊不必正式接觸販毒集團,同樣能分享鉅額利潤。FARC的大小根據地遍佈整個農村,種毒的農民,收購原料的中間商,都在它的眼皮子底下。FARC對毒品問題的解決,有自己的看法。1993年4月3號,FARC “第八次全軍大會"通過了有關毒品的文件。文件中說:"……吸食毒品和致幻劑,首先是個社會問題,要在社會上找根源……哥倫比亞一國是無力解決種毒、販毒現象的,需要國際社會的共同努力"。九十年代後期,FARC多次倡議在一段時間內使吸毒合法化,指出禁毒本身極大地刺激了毒品市場價格,也造成販毒集團的財大氣粗,一派國中之國的架勢(見2000年5月FARC書記處的有關聲明)。FARC還強調農民因爲沒有出路而種毒,"種毒是資本主義的惡果"。資產階級傳媒、軍方聲稱,遊擊隊向種毒農民收取所謂的"原料稅"[15],對納稅者的古柯田提供保護。對此FARC的回答往往模棱兩可,或用"我們保護的是農民"來自圓其說。考慮到多農民專門或兼職種毒,而FARC又對此明確表示理解,答案已不難猜到。對收購古柯的中間商,可以用 “和平稅"、"交通稅"的名義要錢。這樣一來,FARC是鈔票也到手了,又不致於太露骨而損害反帝形象。
FARC到底有多少收入,很難做出準確的回答。單以"和平稅"而言,它把遊擊隊長期實踐的綁票勒贖規範化了,徵稅物件範圍很廣,不僅包括遊擊區和中小城鎮的資本家,連大城市的富翁也常會接到"稅單"。官方聲稱,FARC的"和平稅"年收入在一億一千萬美元,後者不置可否。可以肯定的是,數目不小。付錢給遊擊隊,今天在許多中小資本家看來,等於是一項經常性的公共關係費用。抛開資產階級法律不談,FARC有能力落實"和平稅"的徵收工作,證明了它的確是一股任何人都不能不正視的力量。在美軍蠢動的背景下,這股力量會走向何方呢?
黑雲壓城
2002年5月26號,代表極右翼大財團的烏立比[16]當選總統。46%的選民參加了投票[17],烏立比得票53%[18]。當然,烏立比真正的"選民"(也許叫"選主"才對),是美國和哥倫比亞的壟斷資本。大老闆們爲軍事佔領哥倫比亞忙得直翻白眼兒,烏立比是個打前站的。他一上臺就吹風說"把聯合自衛軍改編成人民自衛隊是個不錯的主意",他的國防部長提出,在現有22萬軍隊基礎上擴軍10萬,增加5500名特種兵,1萬名警察和1百萬(!)線人。8月12日烏立比宣佈全國進入"特別非常狀態",有關的法律授權烏立比單獨發佈"屬於國家安全範圍的法令,如戒嚴令、限制人員自由流動、竊聽通訊線路"等等。原定9月16日的總罷工被總統下令禁止,但工會還是招集了一百萬人的遊行,反對全美自由貿易區、反對全球化,反對跨國公司。當局的回應是拘捕近千共產黨員和左派分子,在外省發生了新的屠殺農民事件,一批外國工會人士被遞解出境。
早在去年,美國國務院就聲稱,FARC"與本·拉登訓練營有合作關係"。目前哥倫比亞已是世界第三大美援接受國,最近三年援助總額達20億美元。到2002年2月,正式抵哥的美軍顧問有五百人;美國還出錢招募外籍雇傭兵(主要是技術專家)參戰;秘魯、巴西、智利、厄瓜多爾、烏拉圭的"多國干涉部隊"[19]也在籌備中。
FARC向何處去?
1994年5月22日,在題爲《FARC三十年鬥爭史》的講話中,FARC總司令瑪魯蘭達表示:"早在80年代,遊擊隊就提出過下列要求:修改憲法,結束傳統大黨獨攬政壇的局面,讓其他流派也能在政治生活中自由活動,發揮影響。進行大規模的土改,把迫害農民的人送上法庭"。 1999年1月到2002年1月,哥當局讓出5個省[20]給FARC做"解放區"。三年來,FARC辦了不少改善民生的實事,光是公路就鋪了一千多公里,同時,在"解放區"它不再支援平民的罷工,而且在區內雖然對大地主課以重稅,卻沒有實行土地改革,以便爲進一步和談做準備。總的來說,FARC在討價還價,但談不上漫天要價。1999年起動的《哥倫比亞計劃》,對FARC構成空前的威脅,所以,後者顯得急於被招安。2001年5月22號發表的《FARC談判代表團報告》裏,曾列舉"人民苦難的根源":"不事生産的寄生金融資本,大農莊主,外國壟斷集團";當FARC察覺談判有破裂可能的時侯,它又作了讓步,希望把政府拉回談判桌旁。
2001年11月6日,瑪魯蘭達發表了《給我方談判代表團的指示信》。信中提出五點談判要求:"1/停火;2/承認FARC不是恐怖組織和販毒集團;3/ 打擊極右派地下軍;4/停止對解放區的經濟封鎖;5/成立社會各階層和官方權力機關(地方政府、地方商人、向解放區運送貨物的中間商、神職人員)組成的聯合理事會,檢查打擊極右派地下軍的進展情況"。 FARC不再提什"愛民多"改良大計,而是專心爭取資產階級國家承認它的政治存在。
在2001年間,遊擊隊不斷重復 “只要有政治願望,就能讓受辱的民族主權重放異彩","和平就是妥協","我們盼望的,無非是一個以德治國、求同存異的政治系統,實現民族獨立和社會公正"[21]。在哥共機關報《呼聲》的採訪中,FARC書記處成員之一特立尼達特甚至說:"即使發生美國入侵,我們的談判大門仍是敞開的"[22],急切之情,溢於言表。
但是,FARC 也絕不會盲目交槍。人們還記得,1990年"蘇東波"過後,哥"人民解放軍"、"M-16運動"、"革命勞動人民黨"等遊擊隊交了槍"溶入主流",有的領導人還躍躍欲試想競選總統。結果呢?和平協定墨未乾,地下軍的殺戒已開。對此瑪魯蘭達嘲弄地評價道:"他們忘記了,革命從來是沒有和平道路的"。其實,FARC和他們的差別,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2001年夏天,薩爾瓦多的"法拉本多民族解放陣線"招開了哥倫比亞形勢國際研討會,罵美國,聲援FARC。罵歸罵,"法民陣"自己就是投降派,1990年後交槍,十年來"成績斐然",是國內第二大黨,掌握首都政權。老百姓的日子嘛,還那樣,吃不飽餓不死。不過,"法民陣"招安的早,FARC能否賣上這好的價錢?希望不大。在拉美無產階級革命沒有突破性進展的先決條件下,FARC下一步的動向,無外乎三種可能:
一. 在美國的軍事威脅下繳槍。作爲改良派,FARC一直尋求與資產階級妥協的可能性。與其在美軍毀滅性打擊下喪失一切既得利益,不如投降。
一. 要是投降條件太苛刻, FARC作爲一個既得利益集團的政治、經濟影響和領導層人身安全得不到起碼的保證,遊擊軍可能會部分解散,保留核心力量,靜觀時局變化。
三. 在美軍打擊下,領導層或是幾個主要領導人抛下隊伍出逃,遊擊軍四分五裂。
FARC會不會象越共那樣,成爲抗美解放戰爭的領導和中堅力量,從而奪取政權?越南勞動党曾有的輝煌(1954年抗法勝利和1975年解放南方),是以蘇中爲首的工人國家陣營做後盾的。可以肯定地說,沒有這個帶根本意義的大背景,就沒有越共的勝利。哥倫比亞共產黨和越南勞動黨(以及20年代後的中共)一樣,是在史達林的搖籃裏,成長起來的。在理論上,他們是機會主義的,在組織原則上,他們奉行的是官僚集中制,他們的領導層,是政治上不能自立的小資產階級革命者,稍有機會,就要栽政治跟頭。1954年抗法勝利後,越共幻想與民族資產階級達成交易("和平就是妥協"),結果南方的革命力量紛紛被屠殺,推遲解放20年。哥倫比亞共產黨和FARC繼承了越共的一切弱點,卻不再有莫斯科和北京的呵護。作爲獨立的政治力量,FARC及其難兄難弟(包括尼泊爾的毛派起義軍)是不可能自覺地把無產階級政權問題提到日程上來的。一切革命工人運動的參加者,對此必需有充分的認識。
20/11/02/
本文寫作中,參考了FARC出版的國際雜誌《反抗》,《FARC駐德國代表馬丁諾斯訪談錄》,網頁"communist .ru",墨西哥《The Militant》報,洪家寧《美國對哥倫比亞的新殖民政策-「哥倫比亞計劃」》(臺灣《連結》雜誌),《哥倫比亞要走哪條道路?》(香港《十月評論》)。
附注:
[1] 全世界65%已探明的綠寶石礦藏在哥倫比亞,它的煤炭儲藏量居拉美首位,石油、鎳、森林和水資源也很豐富。
[1] 1948年哥倫比亞的屠殺與天主教會密切相關,各地的屠殺大都是由教士帶隊進行的。
[1] 哥倫比亞自然不只有一個共產黨。這裏說的是親蘇派。另外,還有毛澤東派、托洛茨基派、格瓦拉派以及各派分裂後衍生出來的組織。毛澤東派遊擊隊在1990年後繳槍投降。託派沒有進行過農村遊擊戰,但也有自己的戰鬥隊。
[1] 應該說,對"修憲大會"這個餿主意,全拉美的反帝鬥士們都是"好喜歡好喜歡"的。阿根庭的一些托洛茨基派工人組織如此,哥倫比亞的原親蘇遊擊隊也是如此。2001年9月4日哥另一支遊擊武裝 “民族解放軍"在致總統的公開信裏,倡議"……發起全民代表大會,由它招開全民制憲大會,作爲革新政治的基礎"。
[1] 這家公司同時關閉了它在美國的大部分煤礦。
[1] 這個工會隸屬於"化工、礦業工會國際聯合會"(ISEM)。
[1] Correa在採訪中表示,他的工會"反對美帝國主義,全球化和跨國公司,要和平,要民主改革",至於美國法院和歐洲議會如何有助於反帝鬥爭,他沒有講。
[1] 據卡斯塔尼奧說,他有五百公頃土地。
[1] 一般認爲,軍方非正式地支援自衛軍,民主政府則採取裝糊塗的態度。當然,如果輿論對某起暗殺過於憤慨的話,個別的自衛軍成員也會被逮捕或擊斃。
[10] 1905年革命開始後,列寧派曾以"社會民主工黨第三次代表大會"的名義,在海外招開全國性會議。大會上代表們報告說,工業重鎮彼得堡的工人對他們很冷漠,甚至毆打他們的宣傳人員。列寧派爲罷工募捐的錢,工人極勉強地收下。
[11] 早期中共在上海和武漢都遇到過黑社會的問題,在上海它被迫與青幫達成妥協,只是在1927年初,工運對青幫才佔據了優勢。
[12] 80年代的薩爾瓦多群運動處於高潮,但未能摧垮暗殺隊,原因是美帝國主義的大力干涉。
[13] 遊擊隊員目前的普遍精神狀態,在FARC的宣傳品中也可見一斑。它出版的《反抗》雜誌上,2000年刊登過對兩個女遊擊隊員的採訪。當被問到"與政府達成和平協定後想作些什?",其中一人表示:"想去省市行政機構裏任職",而另一個(FARC中級指揮員)"想繼續在軍隊裏工作",莫非真是"要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
[14] FARC在控制區內向農民定期征糧,以供給部隊。此外農民還要繳一些貨幣形式的稅。一般認爲農民對FARC的負擔不重。
[15] 近年來外資石油公司向哥軍方提供鉅額補貼,供他們圍剿起義者。
[16] 筆者沒有見到FARC有關"原料稅"的文件。
[17] 此公曾任麥德林省省長,當選總統前夕,美國記者曾問他是否如傳言所說,與麥德林販毒大王和"聯合自衛軍"關係密切,他說:"我不想否認什,但我實在不想談這個問題(大意)"。
[18] 哥民主選舉投票率極低,70%的選民通常不參加一般性投票。
[19] 總統大選時,FARC用破壞水庫、電站和通訊線路的方式來證明它的力量,卻暴露了它在城市居民和工人中相當程度的孤立。
[20] 今年10月20日當選的厄瓜多爾改良派總統L·古鐵雷斯已表示,他反對厄參加《哥倫比亞計劃》。他說:"《計劃》的真正目的,是消除哥倫比亞和全拉美的革命運動"。巴西的工党總統盧拉,是否頂得住壓力,拒絕出兵,很快就有分曉。
[21] 5個省共計4,2萬平方公里,人煙稀少,總人口僅5萬。
[22] 見《反抗》雜誌2001年各期。
[23] 後來,FARC解釋說,特立尼達特的意思,是指2001年秋季談判失敗的原因不在於FARC不想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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