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美洲

八千里加急:玻利維亞十月風暴綜述

八千里加急:玻利維亞十月風暴綜述

陳泰

今年10月17日,玻利維亞總統桑切斯·德·洛薩達(Gonzalo Sanchez de Lozada)宣佈辭職,副總統卡洛斯·梅薩接任總統一職,玻國近一個月來的群衆性反政府鬥爭似乎告一段落。這場鬥爭的性質是什麽?誰是它的主導力量,下一步又會如何發展?拉美的總體階級鬥爭和玻國局部鬥爭有著怎樣的互動關係?最後,中國工農能從中吸取哪些經驗教訓?本文的寫作目的,就是對上述問題做一個初步和簡略的回答。

新自由主義的實驗場

玻利維亞一直屬於那種所謂「坐在金山上要飯吃」的資本主義窮國,它的礦產資源相當豐富,石油和天然氣的儲藏量也很驚人,森林覆蓋率達50%以上,水資源豐富[1],水電發展潛力極大。早在19世紀,這個國家就獲得了獨立。然而,在資本主義道路上蹣跚了一百多年後,政治腐敗、經濟落伍和兩極分化的三座大山仍把玻利維亞死死壓住。近20年來玻國政府推行一邊倒的新自由主義政策,更使這個高原小國徹底陷入了長期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綜合危機。首先是失業率狂增,近五年來三分之一的工人丟了工作,2002年官方宣佈的失業率爲12%,半失業率爲45%。貧富分化更加嚴重,20%的最窮人口僅佔有4%的國民財富,總人口的60%處於貧困線以下,而農村貧困人口達82%。1985年開始的工業私有化運動波及了基礎工業部門的所有方面,從電力、航空運輸、電信、鐵路部門到石油開採,不多的一批大企業紛紛轉入私人資本手中。外資對玻利維亞的控制與日俱增,玻電信業由義大利資本把持,市政服務業則遭到西班牙資本滲透,十月風暴的直接原因,也是由國際財團的天然氣開發計劃引起的。

在農村,儘管五十年來進行過幾次土改,全國87%的土地目前仍然屬於地主。土地問題和古柯田種植問題仍是階級矛盾中的一大因素,一些地方勢力也趁機興風作浪,打出各種替天行道的招牌撈取政治資本。大種植場主、國會議員埃沃·莫拉萊斯(Evo Morales)就是其中一個。莫拉萊斯一流人物對工農運動的危害,下面還要提到。

到2002年爲止,玻國外債總額達43.27億美元,超過國內生産總值的50%;借助這條粗重的「金鏈子」,世界銀行和IMF一直牢牢控制著玻國歷屆政府的內外重大決策。正是在IMF的指引下,豪門出身的巨富桑切斯·德·洛薩達兩度出任總統。玻利維亞算得上拉美新自由主義試驗田裏的一棵示範苗,從中能得出什麽結論可就見仁見智了。西方廟堂裏的自由派經濟學家和主流傳媒聲稱,玻國市場改革「不太成功」的原因主要是「拉美懶散文化」造成的,出路是「繼續深化改革」;當地的工農、職員和小商人對「深化改革」日忍夜忍,漸漸忍出一肚皮火氣。群衆性抗議的基礎,也就日益擴大起來。90年代以來,玻利維亞平均每年都會發生一次總罷工。1995年4月反對私有化的抗議浪潮,促使政府逮捕並流放了1000名工會、學生和農民積極分子,以破壞醞釀中的總罷工;1996年3月總罷工的目標是阻止石油公司YPFB的私有化。眼看一次次總罷工收效不大,玻利維亞工農拿起了石頭。

2000年:「4月水風暴」

在世界銀行的要求下,1999年玻國政府開始進行水務私有化,老百姓是罵聲不絕。在50萬人的城市卡恰邦布,跨國公司Aguas del Tunari收購了當地的自來水廠,隨即把水費提高了兩倍。2000年1月,群衆抗議演變爲持續4天的總罷工,還成立了「保衛供水系統委員會」(Coordinadora Defensa del Agua)。政府說了幾句好聽的,算是把事情搪塞過去了。1個月後發生了新的「水騷動」,當局出動大量鎮暴部隊,造成175人受傷,仍無法平息騷亂。市政府答應取消提高水費的決定,群衆組織則及時提出完全取消水務私有化,被當局一口回絕。

同年4月4日卡恰邦布市爆發了新的大規模抗議,這回的鬥爭目標就是取消水務私有化。爲了擴大鬥爭基礎,領導鬥爭的「協調委員會」還提出了反對農村供水私有化的口號,各地農民聞風而動,開始堵路行動。4月6日市政府僞裝談判,誘捕了「協調委員會」的15名成員,全市立即大亂。4月7日「協調委員會」全部被捕成員得以釋放,地方政府還宣佈撤消與Aguas del Tunari的私有化合同,群衆以爲曙光在望。哪知中央政府隨即否認了該決定的合法性,當地省長因「平暴不力」引咎辭職,軍隊開始公開介入。總統宣佈全國處於90天非常狀態,禁止一切罷工遊行集會;全部電臺被軍隊接管;22個著名工會和農民組織領袖被捕並遭流放。玻利維亞主要的工會組織「全玻工會中心」(Central Obrera Boliviana)在4月12日號召舉行總罷工,但罷工沒有太多影響到工業部門,起來回應的主要是貿易業和國營部門(比如學校)。4月14日政府與農民組織簽署了和解協定,堵路運動漸告低落。另一方面,Aguas del Tunar單方面宣佈停止執行合同,政府則表示水務私有化仍將一如既往地進行下去。這一回合的鬥爭大致可說是不分勝負。

2003年2月:兩日的烈火

2003年2月12日和13日,玻利維亞又發生了激烈的群衆抗議,造成35人死亡,210人受傷。抗議的起因是總統宣佈把7%的個人所得稅上調到13%,該決定是新自由主義稅制改革的一部分,而稅制改革的核心精神是劫貧濟富,一面爲高收入和超高收入者大幅減稅(據學者講這樣富人就不會偷稅,並且更願意拿出錢來投資),一面提高普通人的稅務負擔(沒辦法,總得有人補窟窿)。這回發出反抗怒吼的是首都警察,並與軍隊激烈衝突,農民緊跟著恢復了堵路行動。政府趕緊出臺了警員加薪計劃,安撫槍桿子。警察抗稅暴動平定後,政府又宣佈暫緩推動稅制改革,並提出就所有重大問題(比如天然氣出口問題、私有化問題、全美自由貿易區問題、古柯種植問題等等)與社會團體對話。對話雖進行得有一搭沒一搭,倒也「生動活潑」;政府以爲又蒙過去一把,再次大膽起來,卻不知末日就在前頭。

新抗議運動的開端

玻國占拉美第二位的天然氣儲量,一直是國際資本垂涎的物件。今年初玻政府公佈了新的開發計劃,打算把本國天然氣通過智利銷往墨西哥和美國市場,參與其事的跨國公司包括British gas 和Repsol-YPF等西方大財團。計劃投資65億美元,預期年利潤可達13億美元,不過絕大部分利潤歸跨國公司所有,玻國政府敬陪末座,每年僅能分享到四至七千萬美元。早在1997年8月4日,當時的玻利維亞總統曾把幾乎所有國內天然氣田所在地段的使用權悄悄批給幾家跨國公司[2],不過後來憲法法院裁決這一總統令「純屬越權,是非法的」,讓洋老闆們空歡喜了一場。新的「世紀合同」公佈後,玻利維亞朝野震驚,議論紛紛,民間早已聚積的不滿情緒則迅速公開化了。深重的危機,使得社會底層乃至中層各階級、各階層都不同程度地抱有反政府傾向,他們只是在等候一個能夠廣泛動員群衆的機會。「世紀合同」的簽定提供了這個機會。

9月9日,COB代表大會通過決議,啓動總罷工的準備工作,當天共有15萬人參加了全國各地的遊行。隨後,農民和學生在全國許多公路幹線上開始無限期堵路行動,官府則調來軍隊「彈壓亂民」。這是全國暴動的先聲。

9月20號,在山區城市瓦裏薩塔,參與堵路的教師、農民和學生遭到軍人槍擊,共有5人死亡、30多人受傷。事態進一步激化了。農業工人聯合會(CSTUCB)著名領袖 Felipe Quispe 決定參加堵路行動。9月29日COB領導層正式宣佈開始總罷工,此時全國多數地區的道路已經被堵,礦工也大批地參加到攔路行列中來。首都拉巴斯通往外省的幾條主要公路都被卡死,市內關於戒嚴的傳言滿街都是,學校停課,店鋪關門,交通癱瘓,全國性政治危機終於形成。

從埃爾阿爾托到拉巴斯:鬥爭的三周

10月3日,在距拉巴斯約12公里的埃爾阿爾托市,工會和其他群衆組織的領導人開會討論下一步的戰術。10月11日,坦克部隊和步兵開進埃爾阿爾托市「整頓秩序」,隨後幾天市內爆發了慘烈的街頭衝突,至少造成26人死亡,上百人受傷。10月12號,在許多街區,群衆用石頭和鋼錠與部隊混戰。10月13日,軍官們收到了後撤的指令,坦克群開出了市區。看到部隊有所「克制」,許多工會和群衆運動積極分子迫不及待地發出了「這是人民子弟兵抗命的表現!」「軍隊分裂啦!」等等樂觀評論。其實,軍方高層和現場指揮的中下級軍官都很清楚,政府內部矛盾重重,現總統下臺後,新任領導人很可能會抛出幾個手上有血債的替死鬼來顯示英明。在這場危機中,軍隊(準確說是軍官團)佔據了騎牆立場,冷眼坐看鹿死誰手。

上層統治暴露了自身的軟弱,底層動員則在加緊。在80萬人口的埃爾阿爾托市,九天裏出現了第二個政府。地區委員會聯合會(FEJUVE)掌握了政權,市內9個區被562個委員會分片管理,聯合會主席和20個「分組組長」負責不同領域的工作。舊政權最重要的一個象徵——警察局被摧毀,取而代之的是人民自衛隊。FEJUVE的領導機關「政治委員會」決定在所有基層委員會內組建「自衛武裝小組」,在有關的指示信裏,「政治委員會」提出「小組應由志願者組成,並立刻開始製造燃燒瓶和炸彈的工作」。不過,埃爾阿爾托的群衆及其領導人對運動方向的看法仍極其含混,COB當地負責人Roberto de la Cruz在公開發言中提出“人民起義的目標是……把玻利維亞人民的石油和天然氣還給人民,讓我們能在自己的國家利用它們”。這類大而化之的號召等於什麽都沒說。在有條件的地方放手打碎舊的國家機器並立即著手建立工農自己的管理機關;不等任何命令,在工農占了上風的地區立即動手開始解決群衆最關心的生活問題(比如組織醫療救護和水電供應);盡可能地、真正地武裝自己等等,所有這些都是維持和鼓舞群衆運動繼續向前發展必不可少的條件。FEJUVE確實控制了埃爾阿爾托市這個運動中心,但它把主要精力放在如何動員本地群衆「進軍」首都上了,此外也並未真正武裝群衆。十月運動的局限性由此已可見一斑。

與此同時,玻利維亞烏阿努尼曠區(世界上最大的錫礦所在地)一片沸騰[3],數千名礦工有組織地乘卡車向首都進發,以支援當地的反政府運動。一開始,五萬礦工所屬的「礦工組合全國聯合會」對動員工人前往首都態度冷淡;在工人造成既成事實後,工會又急忙追認這一行動是「必要」的。10月15號,在離首都拉巴斯100公里的地方 ,2500個礦工被部隊攔住去路,更加血腥的衝突爆發了。士兵們損壞了礦工的許多卡車(一般是射穿車胎),以阻止車隊前進。當工人試圖反抗時,士兵直接向人群開火,軍用直升機的機槍手向工人們隱藏的叢林不斷射擊;24小時的衝突中共有77個工人死亡,400多人受傷。部分工人決定走小道前往拉巴斯,另一部分留在原地,組成小組進行偷襲活動,以工業炸藥向裝甲車近距離投擲。10月17日,這裏的部隊也收到了「停火、放他們過去」的命令。礦工車隊穿過了火線,前面就是首都的大門口。工人們經受住了血與火的考驗,但他們最好記住,這場勝利並不是他們直接爭取到的,而是上層統治危機送來的禮物。

儘管10月7日教師和醫護人員停止了罷工,總罷工仍使西部地區全面癱瘓,並向東部各省蔓延。首都拉巴斯擠滿了來自各地的抗議者,多達40萬的學生、農民、教師和工人不斷示威,對總人口777.4萬的國家,這是個嚇人的數位。示威者和警察的衝突造成越來越多的傷亡。極右翼地下軍空前活躍起來,它們先是炸掉了幾家「對總統先生不忠」的電臺,隨後又搗毀了反對派報紙«El Diario»的編輯部。10月15日,在全國許多教堂內,玻知識界人士同時開始絕食,聲援抗議運動。同日,COB在首都聖弗朗西斯科廣場舉行“民衆大會” (Cabildo Abierto), 參加者主要是罷工工人、礦工和市郊區的貧民。抗議者的要求明確起來:停止迫害古柯農;取消石油和天然氣出口,土改。COB執行書記Jaime Solares呼籲建立自衛隊維持秩序,並遏制極右翼地下軍對工會領袖的暗殺活動,10月16日的群衆大會通過了建立自衛隊的決議。此時,首都貧民區已經掌握在COB及其週邊組織手裏。由此可以看出,就算工會官員對工人政權毫無興趣,他們也不得不(至少是)最低限度地武裝群衆,以保護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工會機關的安全;關鍵是COB武裝群衆的措施是否與接管企業、控制社會生産生活等一攬子綱領結合起來了,只要群衆運動繼續排斥後者,所謂「自衛隊」只是過眼雲煙罷了。

面對內部分裂和外部壓力,桑切斯政府「愈戰愈勇」,它指天劃地,說是「國內販毒集團和國外反玻利維亞勢力在操縱亂民,陰謀政變」,桑切斯總統慷慨陳詞「工會的獨裁暴政是不能容忍的」,大有以生命和鮮血救民於水火的勁頭。當然,桑先生的勇氣其實全都來自美國,正是後者一直對現政權表示支援,並不斷警告「不能容忍以非民主的形式」推翻現任政府的企圖,至於極右翼地下軍的炸彈有多少民主含金量,美國國務院自是一聲不吭。但是,爲了避免局勢急劇惡化,華盛頓終於決定換馬。10月16日美國駐玻大使戴維·格林裏接見了玻副總統卡洛斯·梅薩,進行密談,第二天桑切斯先生乘直升機逃往國外。也許,他甚至聽到了街頭傳來的歡呼聲,那是慶祝他滾蛋的聲音。

群衆組織的反應

在政府更叠的最初時刻,COB決定繼續總罷工。工會聲明表示「堅決拒絕支援新政府,因爲走掉的只是具體的官員,而不是經濟發展模式」。聲明要求「重新審查所有的石油和礦山私有化協定;分配土地給農民;尊重原住民的土地所有權;取消一切壓制勞工的法律;禁止使用武力鎮壓抗議群衆;退出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審判鎮壓人民的劊子手」。 聲明強調「爲了救國而撒下的鮮血,證明了我們的力量。我們有能力推翻任何獨裁政府,……我們知道,組織性和堅定性能夠擊敗新自由主義政策」。 不過,工會的總體立場很快就軟化了。

10月18日舉行了COB全國緊急代表大會,參加大會的除了工會代表外,還有很多其他群衆組織的代表。下面是會議發言的部分摘錄。礦工聯合會書記Miguel Zuvieta(五千工人進軍首都的組織者)說:「人民起義的目標並不明確,總罷工堅持了兩周,口號是總統下臺,但我們並沒認真想過,他要真下臺了,會發生什麽,我們的對策是什麽,等等」「所有的工會和左翼黨派都沒估計到事情會搞得這麽大,街頭衝突會如此激烈。我們沒有吸取二月的教訓。(10月)12號對埃爾阿爾托的鎮壓起了導火線的作用,點燃了反對政府和帝國主義的戰爭之火。(12號)以後的事態發展脫離了我們的控制能力。出路只有一個:我們需要更好地組織起來」,多數代表表示同意他的結論。首都教師工會(Magisterio urbano de La Paz)執行書記Jose Luis Alvarez指出,是群衆在教領導層如何行動(才能讓政府下臺),而不是相反。他說:「糟糕的是,工人們正在流血犧牲,但目標卻很不清楚。我們豁出命來幹,可不是爲了改變憲法裏的幾條几款,我們需要改善生活,我們想要一個新型國家」。COB執行書記Jaime Solares承認說「不能自我欺騙。人民起義並不是任何政黨或任何領袖組織起來的,Evo Morales、Felipe Quispe和我們這些人都不是起義領導者。很遺憾,起義並沒有一個統一的司令部。是玻利維亞工人推翻了桑切斯·德·洛薩達,給了美帝國主義一記耳光」。首都南區的一個工會領袖Faustino Quintana說:「在首都,10年來自由主義黨派一直在試圖控制工會,所以我們現在處於分裂狀況。……我們要求改組工會COB」[4]。

有的工會領導人要求參加聯合政府,以「迫使政府考慮工人的要求」。有的工會領導人對此表示反對。全國教師工會領袖Jaime Rocha提出「對任何資產階級政府都要保持無產階級的獨立性」。 建築工會領導人Victor Taca說:「梅薩是他那個階級的代表,我們是我們這個階級的代表,明天他會象德·洛薩達一樣下令開槍的」。一名礦工領袖說「應該把群衆大會變成工人階級政府的基礎,……被動員起來的同志們到這來不是爲了簡單地更換政府。我們不能要求召開制憲會議,因爲憲法屬於資產階級,我們的任務是同農民兄弟一起奪取政權」。農業工人工會領袖Rufo Calle說:「天然氣戰爭沒有結束,他沒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只有我們自己組成的政府能夠滿足玻利維亞人民的要求」。

爭執一番之後,大會最終作出了「戰術撤退」的妥協決定:結束總罷工並與新總統對話。11個工會贊同,8個反對,10個棄權。COB開出了要求新政府滿足的條件清單,但沒有指出明確的落實期限,這顯然是出於給總統留條退路的考慮。大會閉幕後,COB執行書記Jaime Solares立即前往總統府(而不是工廠和礦山!)與梅薩會談。Solares事後對記者說:「我們(在會談時)告訴他我們會支援他,以便他放手進行反腐敗鬥爭,我們不能忘記,腐敗對國家造成了多少危害」「我們要求總統好好利用手中的權力,多多創造工作機會和增加工人工資」。 梅薩也不是傻瓜,迅速在當日公開回應說「政府歡迎對話,並將仔細研究工會提的條件。政府的大門對COB的領袖們是敞開的」。Solares聞訊立即表示:「COB的大門對總統也敞開著,只要後者還是一個誠實和高尚的好人」[5]。就好象原政府高官梅薩與多次血腥鎮壓工農的事件、與私有化毫不相關似的!

本文開頭提到的莫拉萊斯對運動一直抱著作壁上觀的態度,直到10月13日,他的主要根據地恰帕拉的古柯農才開始支援罷工。梅薩上臺後,莫拉萊斯迅速表示「應該給新總統足夠的時間,讓他在沒有太大政治壓力的情況下,儘快掌控對國家的管理」「不應對總統提出什麽最後期限,一切要看努力的結果」「我們在議會裏有自己的代表,這是我們的鬥爭工具,可以利用它提出我們的要求,使政府機器能夠開動起來爲人民服務。我們不會胡亂施加壓力,爲了國家利益我們不會操之過急」。

農業工人聯合會(CSTUCB)領袖Felipe Quispe也在10月18日表示他給總統90天期限,以使後者滿足原住民的要求。但他同時又斷言新總統「不可能取消稅法和安全法,也不會取消關於石油和天然氣出口的總統令,因爲那是新自由主義經濟模式的基礎」[6],因此他預言社會危機會持續。乍看起來Quispe好象是在自打耳光:對方既然不會滿足你的要求,你還傻等什麽?!其實這是改良主義者在政治危機時期最平常的手法,也就是一面不斷提出一個個「最後期限」,以此緩衝群衆運動給資產階級帶來的壓力,同時又與政府拉開距離,以利於今後繼續欺騙群衆。

總統「親民」,群衆怎麽辦?

梅薩深知新政府和自身地位都很軟弱,所以上任後鼓吹「超脫政黨政治,組建由無黨派人士組成的民族團結政府」,並頻頻「走訪民間,噓寒問暖」,還一口氣答應「考慮」群衆組織的許多要求,比如就天然氣工程舉行公決;審查私有化協定;與農民組織談判;召開制憲會議;提前舉行議會選舉;增加退休金等等。他還專門去鬧得最凶的埃爾阿爾托「看望群衆」,許諾增加對當地的投資,在當地群衆大會上他保證要把前總統繩之以法,但回到首都後立即改口,說「此事要由議會決定」。

目前,幾個大的群衆組織(MAS、MIP)都提出了「召開制憲會議、革新國家」的妥協主張,COB內部也是妥協派占上風。本來,在今年COB的8月全國大會上,多數基層代表都批評當時領導層在二月暴動的關鍵時刻表現猶豫,大會最後選出所謂左翼激進的Jaime Solares來當新的執行書記。Solares當選後也信誓旦旦,表示「我們的主要工作是讓全國工人團結起來、組織起來,爭取推翻新自由主義經濟模式和資本主義剝削制度。建立所有壓迫者的代表組成的工農政府」[7],真是擲地有聲。然而,從COB在十月運動中的表現來看,這個「左翼激進領導層」沒有在運動的中心地區組織工人有計劃地接管企業;沒有真正武裝群衆;更沒有提出一個清楚的工人政權綱領。相反,它在新政府上臺後不是揭露後者的資產階級本質,反而近乎肉麻的向新總統表忠心,已經使群衆(首先是自己的基本幹部和積極分子)的思想處於混亂之中,讓軟弱、分散的資產階級政治代表有機會重組力量,鞏固陣地。問題的關鍵不在於現任COB領導層是否一手遮天(大會表決已說明相當多的群衆對它並不買賬),而是這樣一個表裏不一、左右逢源的領導層根本實現不了推翻資本主義和建立工農政權的戰略任務。

近年來,拉丁美洲的政治風暴可說一個緊跟一個,群衆運動趕跑的總統快超過半打了,工農在委內瑞拉幾次死保查韋斯的愛國政府,更在巴西選出了「工人總統」盧拉,但結果並不樂觀。且不說什麽工人政權一類的「烏托邦」,就是有成效地改良也沒見到一星半點,最認真的查韋斯被內外資產階級玩得焦頭爛額;盧拉的新自由主義路線已暴露的很清楚;阿根廷維持著不死不活的局面。在這方面,玻利維亞的十月事件也未能實現突破性進展。COB的表現再次說明工會是工人爭取日常利益的工具,但絕不是用來奪取政權的工具。在10月18日的大會上,三分之一的工會領袖竟然用棄權來幫助妥協派路線過關,也是因爲工會的行動規則站在上層機關一邊。就算是棄權的工會領導們回去後立即被基層大會撤換,全國大會也早開完了,你能怎樣?玻利維亞工農運動需要的是以生産單位爲基礎的、政權性質的代表會,需要一個以奪取政權爲目標的綱領,需要一個爲此目標而奮鬥的、有影響的工人革命組織。要麽在改良主義領袖的統帥下每隔兩年上一次街,換掉一屆政府,然後一切照舊;要麽接管對社會生産生活的控制和管理,拉美群衆運動的中期政治遠景就是如此。

中國有著玻利維亞無法相比的強大工業和龐大工人階級。目前,中國的改良主義運動還處在形成階段,但它隨時可能獲得爆發性的、突變式的進展。中國未來的莫拉萊斯和Solares不會比他們的拉美同黨好到那裏去,危害卻會大得多,因爲中國工人運動已很久沒有復興了,它一旦崛起,所帶來的能量幾乎肯定會在高峰期把工人政權問題擺上桌面(不管以何等形式),一旦失敗,其後果也是極其可怕的。錘煉出一支有戰鬥力的革命工人隊伍,並通過它推行自覺的無產階級政治路線,是每個中國馬列主義者的現實任務。

27/10/03

PS:限於篇幅,本文回避了古柯農運動的社會性質問題。有一點可以肯定,拉美的依附性資本主義不能全面解決古柯種植問題,古柯農運動更是某些政客的玩物,不可能真的爲農民爭取到多少重大利益。只有摧毀依附性資本主義,建立無產階級政權,才是包括古柯農在內的拉美農民的真正出路。哈哈,八股了一點,但有時八股也是必要的。

附注:

[1] 但到目前爲止水利資源的開發利用率很低, 只有4%被開發出來用於發電。

[2]包括位於玻阿邊境塔利哈的大氣田地段,僅這一塊地的潛在市場價值約合800億美元。

[3]在總罷工發生後,當地工人決定接管屬於總統桑切斯·德·洛薩達的礦井,目前情況還不清楚。
[4]見10月18日Argentina Indymedia 和Econoticiasbolivia.com的相關報道。

[5] [6]見10月18日 bolpress.com的報道。

[7]見8月18日“ El Deber”報的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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