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

愚蠢的穆巴拉克:埃及工人的崛起

愚蠢的穆巴拉克:埃及工人的崛起

大衛·麥克內利(David McNally)
譯者:張光明、季耶

譯者按:作者David McNally是加拿大多倫多約克大學的政治學教授,今年初剛出版了新書《全球衰退:經濟政治危機與抵抗》(Global Slump: The Economics and Politics of Crisis and Resistance)。這篇評論發表於作者的博客http://davidmcnally.org。它指出埃及革命是一場人民自下而上的起義,而工人階級在推動革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而所謂革命「不只是簡單地更換權力機關,更為深刻的是人民要改變以前被踐踏的命運。革命本身就是一個群眾自我教育的大學校,在這裡人民拋棄了卑微和順從,釋放了長久以來被壓抑的智力、創造力、團結能力和活動能力」。上百萬被革命喚醒的工人「已經將追求經濟公義和政治民主的鬥爭融合在一起」,未來能否取得更大的勝利,關鍵要看勞苦大眾及其政治力量的發展。

當我們的統治者眼睜睜地看著普遍性的群眾反抗而無能為力時,再也沒有比這一幕更可笑的畫面了!當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衝破了恐懼和冷漠以後,他們所有的人包括家庭婦女、學生和醫務工作者們都獲得了新生,他們再也不願意充當歷史的客體了,他們開始成為歷史的主人。他們成千上萬地走上街頭爭取公共權力,參加集會討論自己的未來,他們發現了自己從前根本不可想像的組織能力和行動能力。他們敢於起來抓捕秘密警察,捍衛自己的組織和集會,組織食品、飲用水和醫藥品的分發。尤為值得高興的是,他們擺脫了順從和被動接受的心理,意識到了自己正在創造著歷史,從而表現出空前的團結性。

這種底層民眾自我主動的變革根本不是精英們所能理解的,這也是為什麼埃及總統穆巴拉克在2月10日(星期四)的演講是那麼的不切實際。當然他也只是反映了他們階級的固有偏見。這是統治者們的通病,他們天然地就把下層人民當作是愚昧和順從的,只配當他們的勞動工具和炮灰,整天用謊言和空頭許諾欺騙人民,遇到不順從的就將其投入監牢。長期以來統治者一直都佔有這種優勢。

統治者們根本就無法理解人民群眾的革命行為!

當人民群眾拋棄順從,組建自己的團體沖上街頭的時候,統治者們根本無法接受這一事實。這才是統治階級的「智力失敗」!與治安問題不同,他們這次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幾個零件的損害,而是他們基於人民群眾愚昧順從而建立的整個統治體系出現了問題。一位前加拿大駐埃及外交官在解釋埃及不會走步突尼西亞革命後塵的時候說:「普通埃及人天生就是個宿命論者。」(注1)這不僅反映出了他自己的愚蠢,也揭露出精英們對人民群眾偉力的無知。

革命不只是簡單地更換權力機關,更為深刻的是人民要改變以前被踐踏的命運。革命本身就是一個群眾自我教育的大學校,在這裡人民拋棄了卑微和順從,釋放了長久以來被壓抑的智力、創造力、團結能力和活動能力。在這一過程中,他們編織著每一天的生活,視野不斷地開闊著。主宰自己命運這一不敢想像的渴望現在變得現實了!

所有這些老闆們、官僚們、將軍們、政客們以及眾多的新聞記者們,他們根本無法理解這場真正革命的內涵,那就是被壓迫人民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生活了。

這就是為什麼統治者看到民眾叛亂時惶恐不安的原因了。他們一方面做出讓步,另一方面卻又派出暴徒,幻想民眾被打回順從的地位或者被富人的小恩小惠所收買。但這次他們再也不能得逞了,他們越是鎮壓,群眾運動就越是擴大規模、深化鬥爭。本·阿里在突尼西亞所犯的錯誤,穆巴拉克在埃及也正重蹈覆轍。面對群眾的反抗運動,為了繼續掌握權力,統治者向最下層人民開放了進入政治領域的時間和空間。結果就是群眾革命開啟了工人階級鬥爭的偉大高潮。

這就是穆巴拉克最大的愚蠢。因此埃及的資產階級(部分是埃及的,部分是美國的)不得不決定讓他離開埃及政治舞台。而埃及工人階級的革命精靈一旦被喚醒,它就很難被再趕回瓶子裡了。

人民權力的誕生

哲學家霍瓦德(Peter Hallward)是少有的能夠抓住埃及革命精髓的評論員,他在倫敦的《衛報》上寫道:「起義所呈現出的基本事實越來越清晰明瞭了,在每一次新的衝突中,抗議的人們早已認識到並用事實證明了他們比壓迫者更強大。當人們對自己的力量有了如此充分的自信,他們就是不可戰勝的。興奮的人們一而再、再而三地驚詫於自己的力量。」(注2)

很多人都在反復地述說自己的恐懼感是如何消散的。Ahmad Mahmoud告訴記者:「只要我們不害怕了,我們就知道我們一定會贏。」另外一個人說:「我們最大的收穫就是我們思想的革命。」革命對人們思想的意義是無法衡量的。人們意識的轉變並不是孤立存在的,它是與人們日常生活的整體革命——人民權力的誕生——密不可分的。這些產生於下層民眾的人民權力和激進民主形式正是確保革命繼續向前進的必要保證。

當2011年2月2日秘密警察和受僱於執政黨的暴徒揮舞著刀槍和燃燒瓶來鎮壓起義時,人們堅守陣地進行反擊,守住了開羅市中心的解放廣場(Tahrir Square)。在這過程中,起義群眾發展了他們的自我組織。正如《華盛頓郵報》記者所報導的那樣,解放廣場的反叛者把廣場變成了關押著秘密警察的人民監獄,人民自己的診所照看著受傷的群眾:「抗議者拒絕停止已長達十天之久的示威活動,他們在廣場附近的小巷子裡建起了臨時的醫院,並佔據了一處旅遊公司的辦公地關押那些被懷疑挑起暴力的人。組織者聲稱他們已經在示威者中抓獲了350多名『政府的暴徒』,有的身上還攜帶著警察證件,他們已經把這些人轉交給埃及軍隊。」(注3)

同樣地,在運動中也產生了人民自衛力量,他們為群眾性活動提供安全和保衛。在一些城市,如西奈北部的最大城市阿瑞恰(El Arish),其警察與安全部隊已經被全副武裝的人民委員會所取代。(注4)

伴隨著這些人民民主組織的發展而來的就是激進民主的實踐。在解放廣場這個革命的神經中樞上,人們已經開始成百上千地自主決策了,先是小的組織成員在內部討論,然後再派出代表去參加關於鬥爭方向的討論。正如一位記者說的:「具有分量的要求在通過廣場上的通訊系統發出之前,都要經過來自許多小團體的代表們進行充分的討論。每一條建議是否被採納,都要看下邊群眾是噓聲多,還是喝彩聲多。」(注5)

解放廣場和許多城市如亞歷山大、蘇伊士等地的公共場所成了受壓迫群眾歡慶的場所。示威群眾Karim Medhat Ennarah在描述人民群眾的保安措施與「食物供應」問題時說:「我們已經在埃及的心臟創建了一個解放了的共和國。」(注6)

工人們登場

埃及的工人們經過多年英勇鬥爭的準備,已經為全面的人民起義創造了條件。這次僅僅幾天就有數以萬計的工人參與進來,並提出了政治與經濟兩方面的要求。其意義是不可低估的。

近些年來埃及的社會運動一直風起雲湧。2002-2003年他們共同聲援巴勒斯坦的Intifada(加沙地帶和約旦河西岸)起義和抗議美國入侵伊拉克,之後不久又有Kefaya(受夠了)組織的爭取民主改革運動和女權組織Shayfenkom(我們在關愛您)的女權運動。到了2004年就有了工人們通過靜坐和示威遊行的罷工行動,這些重要而連續的抵抗運動都是在完全違背當局法律的情況下開展的,因為當局禁止工人組織獨立的工會。隨後六年的時間裡,大約有200萬工人參加了上千次的罷工行動,更重要的是,工人們經常會在工資待遇和工作條件方面取得些許的勝利,這直接使得工人們的自信心愈來愈強大,以致於開始出現了真正獨立於官方工會的獨立工會。

2006-2007年尼羅河三角洲爆發過大規模的工人抗議活動,衝在前面的是來自紡織廠、水泥廠和家禽加工廠的五萬多工人,隨後又有火車司機、記者、卡車司機、礦工和技師參與罷工。2007-2008年在Al-Mahla Al-Kobra又有一家國有編織廠發生騷亂,以年輕人為骨幹的「4月6日運動」在工人罷工的支持下嶄露頭角。與此同時,工人們也開始向所有勞工尤其是底層窮苦勞工宣傳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迫切要求大幅度提高最低工資標準。

今天工人們再次掀起了大規模的政治鬥爭浪潮,穆巴拉克及其親信們汗顏面對。

在2月7日那周的幾天裡,有好幾萬人迅速地參加了戰鬥,其中有幾千名鐵路工人罷工,堵塞鐵路線;蘇伊士運河管理局有六千多個人分別在蘇伊士和另外兩個城市舉行靜坐示威;在Mahalla,Abul Sebae紡織廠的1500多工人們堵塞了高速公路;在Kafr al-Zayyat醫院,先是幾百名護士舉行靜坐示威,後又有幾百其他人員加入進來。

隨後不久,開羅的公共交通司機、埃及電信的職員、報社的新聞記者、製藥廠和鋼鐵廠的工人們也加入罷工浪潮。他們要求提高工資、解雇無良經理、退還欠薪、改善工作環境和建立獨立的工會組織。在很多地方,人們要求穆巴拉克辭職;在Helwan絲綢廠,2000多個人要求撤銷他們的董事會;還有數千名開羅大學的師生阻擋著安全部隊,不讓埃及總理沙菲克(Ahmed Shariq)進入其政府辦公樓。(注7)

這就是我們所看到的,埃及的工人們正在崛起。在成為大街上人民起義的核心力量之後,數以萬計的工人們現在開始將革命鬥爭轉向了工廠,他們開始奪取工廠,努力擴大和深化革命運動。工人們的革命行動一再地印證了偉大的波蘭裔德國社會主義者羅莎·盧森堡的精闢論斷。盧森堡基於1905年俄國工人反對沙皇專制的鬥爭經驗,在其《大罷工》(Mass Strike,譯按:即《群眾罷工、黨和工會》)一書中認為真正的革命運動一定會在政治鬥爭與經濟鬥爭的相互促進中不斷前進,政治鬥爭與經濟鬥爭相得益彰。她解釋說:「政治鬥爭的每一新的開始和每一新的勝利,都會變成對經濟鬥爭的強大推動……政治行動掀起的每一層浪花過去之後,都會留下肥沃的土壤,並立即萌發出千百株經濟鬥爭的枝條。反過來也是如此:工人同資本處於不停的經濟戰狀態,這使戰鬥勁頭在一切政治間歇期間保持旺盛,可以說,它竟成了保存無產階級的階級力量的永久的、新鮮的蓄水池,政治鬥爭隨時可以從中重新汲取力量。」(譯按:譯文根據原文作了修訂)

埃及革命所呈現的正是這樣的畫面。上百萬的工人們——運輸工人、醫護人員、紡織工人和教師學生、重工業工人和服務部門的職員——已經被喚醒,已經被動員起來,他們已經將追求經濟公義和政治民主的鬥爭融合在一起,他們中有幾十萬人參與建立了人民權力機關和群眾自發組織。而且正是工人們的崛起才使得大罷工癱瘓了整個經濟體系,埃及的革命將邁向一個更新、更有力的階段。

埃及的革命形勢以後將會怎樣,我們難以預測。但是穆巴拉克的敗走所引起的工人革命高潮必將持續下去。正如盧森堡所說的那樣:「這波革命浪潮所留下的最為珍貴、最為持久的東西就是工人階級智力和文化的增長。」

在解放廣場和其他許多地方,人們對穆巴拉克豎起了「遊戲結束」(Game Over)的標語,而我們給埃及工人的標語是:「遊戲開始」(Game On)。

2011-2-11

原文連結:http://davidmcnally.org/?p=354

注1:Michael Bell,“埃及會步突尼西亞後塵嗎?”加拿大《環球郵報》(Globe and Mail)2011年1月27日

注2:Peter Hallward,“埃及大眾革命將改變世界”英國《衛報》(Guardian)2011年2月9日,見http://www.guardian.co.uk/commentisfree/2011/feb/09/egypt-north-africa-revolution.

注3:Leila Fadel,Will Englund和Debbi Wilgoren,“兩天流血衝突五人遭槍殺總理道歉”美國《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2011年2月3日

注4:Tobias Buck,“巴勒斯坦人希望改變和恢復邊境貿易”英國《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2011年2月8日

注5:Jack Shenker,“開羅爆發最大規模的抗議要求穆巴拉克立即離境”英國《衛報》(Guardian)2011年2月5日

注6:同注2

注7:我這方面的資料來源包括半島電視台(Aljazeera),埃及日報Al-Masry Al-Youm,埃及「產業聯盟與勞工服務中心」(the Center for Trade Union and Workers Services),加拿大「新社會主義」網站(newsocialist.org)及美國「社會主義工人」網站(socialistworker.org)幾個媒體。感謝Jack Hicks提供有關資料和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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