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革命對於我們——俄羅斯和全世界的意義

17位俄羅斯著名中左學者的聲明

林豔梅譯　

2007年6月1日，《莫斯科新聞》報在頭版位置刊登了巴加圖利亞、布茲加林、斯拉文等17位俄羅斯著名中左翼學者以“21世紀社會主義”國際網路研究所的名義共同發表的紀念俄國十月革命90周年的聲明，題為《十月革命對於我們——俄羅斯和全世界的意義》。在新的歷史條件下，聲明對十月革命的成因、性質、地位及歷史影響，進行了深刻反思和重新評價，提出了一些重要的命題和思想觀點。全文如下。

行將到來的俄國十月革命90周年之所以能夠引起普遍關注，這並不是偶然的。1917年的十月，的確震撼了整個世界，改變了其經濟、社會和文化的根基。

對於這一世界歷史性現象，很多媒體只是將其當作一次普通的政變，一次在西方情報機關幫助下，由一小撮陰謀家和冒險家所完成的政變來看待。為了混淆視聽，這些媒體動用了一切手段：赤裸裸的謊言，捏造的事實，包括對偉大革命的參加者進行造謠和誹謗。那些早已被不同國家的知名學者所批駁和否定的捏造，依然不斷在重複，似乎這是一次由“德國奸細”列寧和“英美”間諜托洛茨基所策劃的“十月政變”。在這樣一種說法和背景下，俄國人民就被描繪成了“革命激進主義者"手中意志薄弱的玩偶。但實際上，如果沒有俄國人民決定性作用的發揮，這一革命就既不能開始，也無法取得勝利。

不是陰謀，而是社會革命

十月革命的爆發，並不是由外國的陰謀家或者奸細所引起的，它是一場無論何人、無論如何號召都無法引發的一次社會地震、颶風和海嘯。十月革命，作為事件發展的內在邏輯，是當人民不滿的涓涓細流彙聚成為一條足可毀滅一切的社會洪流之時而發生的。因此，將它僅僅解釋為陰謀的產物，至少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情。如果事情真的如一些人所說，是陰謀所致，那麼則很難解釋，為何只經過短短的一段時間，在一個如此龐大的國家之內，就迅速完成了新政權對舊政權的替代?為何俄國人民並不僅僅是支持這一政權，而且還在國內戰爭期間手持武器來捍衛這一政權？“十月政變”的批評家，不知為何“忘記”了那一深重的危機，即由沙皇專制制度及其後繼者臨時政府將俄國社會拖入的危機。當時，在“戰爭必將取得勝利”口號的蠱惑下，資產階級臨時政府對人民的現實需要漠不關心。這些批評家還忘記了革命前夕專制制度的自我崩潰。關於這一點，能夠對其進行直接證實的事實有：沙皇宮廷內部無休止的傾軋與紛爭，前線上的軍事失敗，最後，是尼古拉二世對專制君主權力及俄軍總司令權力的直接放棄。之後，取代沙皇專制制度的資產階級臨時政府，由於未能解決當時社會最主要的兩大問題——停止戰爭和為農民提供土地，最後也只能落得無果而終。

理論前沿十月革命是20世紀俄國社會革命的頂點。那些最早意識到普通俄國人的需求與願望，意識到世紀之交的俄國亟需解決的尖銳問題的革命的社會民主黨人，成為了十月革命的領袖。當然，他們當中，弗拉基米爾•烏裏揚諾夫（列寧）及其最親密的戰友發揮了主要的作用。

十月革命領袖之中的任何一位都不是無可指責的。但無論是將他們奉為神明，還是將他們妖魔化，都是不對的。對他們所進行的惡意污蔑，都缺乏現實依據。除了自身的革命理想，他們不為任何人而效力。任何世俗的誘惑，例如金錢、安逸、富足等等，對他們來講都沒有什麼意義。他們以最高標準——為被壓迫者和勞苦大眾的自由和幸福而忘我工作，來衡量自己的生活。

革命不能歸結為暴力

十月革命常被稱之為“暴力政變”，但彼得堡“政變”的發生，幾乎沒有什麼人員的犧牲。我們並不是暴力的支持者，但同時我們也意識到，在與階級和民族對抗相聯繫的歷史發展的特定階段，暴力的發生具有其不可避免性。是的，革命在許多方面都是與暴力聯繫在一起的，例如，這種暴力在荷蘭、英國、法國等國的資產階級革命當中獲得了明顯的表現。此外，眾所周知，美國對奴隸制的拋棄，是經過了19世紀的國內戰爭；而俄國封建制度的覆滅，也伴隨著接連不斷的戰爭和革命。

由此可見，這些類似現象的發生，並不是由政治陰謀家的陰謀所引起的，而是由過去體制的危機，以及無法通過演進道路來加以解決的根深蒂固的問題所導致的。暴力革命方式的採取，只是在特殊的條件之下發生，例如當統治階級只顧及自身的發財欲望，只注重自身特權的享有，而無視人民的利益和福祉之時。這時，社會的窮苦階級，除了親手改變自己的命運，已不再有任何其他的出路。這便是20世紀俄國革命的主要教訓。

同時需要指出的是，不能將社會革命歸結為暴力，尤其是武裝暴力：它的最終目的是創造一個新世界，創造最好的生活條件，不只是為社會的上層，而且是為所有的人。在這個意義上，這些革命確實是加速歷史進步的火車頭。

十月革命帶來了什麼

在不同國家的歷史當中，都可見到大量勞動者反抗資本主義的行動，但只有在俄國，這些行動才具有了如此長期持續的性質，這使20世紀的俄國成為了世界發展的震中，當時世界的全部主要問題在那裏交織，並為解決資本主義的基本病症——勞動與資本的矛盾提供了出路。只有俄國工人才具備足夠的意志和決心找到解決這一矛盾的辦法——不只是推翻資本主義，而且著手向更為進步的制度——社會主義過渡。

在繼巴黎公社之後，十月革命使社會的底層——工人、農民和表達他們利益的知識份子掌握了政權；它將蘇維埃確立為政治權力的民主形式，這一形式為飽受戰爭折磨的人民帶來了和平、土地以及民族自決的可能性。在鼓動起千百萬人的社會創造力之後，它向人們鮮明地昭示出，並非只有社會精英才能成為歷史的主體和歷史的締造者。

十月革命之後，世界上出現了兩種相互對立的制度，這兩大制度，在很多方面決定了人類歷史的後續發展進程。在十月革命的影響下，產生了民族解放運動，開始了資本主義制度的自身變革；在俄國革命的作用下，殖民主義的帝國主義體系發生分裂，早已過時的專制制度徹底覆滅。

十月革命提出了具有超民族和超宗教性質的導向統一的思想——社會解放和公正的思想。以這一思想為基礎，人類歷史上出現了第一次平等民族的自願聯合——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十月革命的理念及其所開創的事業，同眾多科學和藝術巨擎——季米里亞捷夫和維爾納茨基、普拉東諾夫和馬雅科夫斯基、肖洛霍夫和愛森斯坦的生活目的和生活意義是相一致的；由十月革命所奠定的朝向社會主義未來的歷史運動軌跡，在當時受到了20世紀的傑出活動家肖伯納和畢卡索、愛因斯坦和齊奧爾科夫斯基的支持。

蘇聯歷史具有不同的內容

十月革命確定了蘇聯歷史的開端，但這一歷史並非如涅瓦大街一樣平坦，其中既有偉大的成就，也有痛苦的悲劇。大家都知道，在實現政權向勞動者的和平過渡之後，在俄國的大多數省份都開始了流血的，伴隨有外部武裝干涉和“白色”“紅色”恐怖的國內戰爭。

由於不具備相應的歷史經驗，蘇聯政權，自然，做了很多錯事，特別是實施了曾引起全國性危機的“戰時共產主義”政策。布爾什維克的功績則在於，果斷地拋棄了這一政策，並自覺地轉向了新經濟政策——第一個成功地結合了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原則的歷史模式，其諸多特徵後來在一些歐洲國家以及當代中國的框架內獲得了再現。新經濟政策使在短期內醫治戰爭傷痛成為可能，並使俄國經濟提高到了戰前的水平。

依靠新經濟政策的經驗和效用，列寧研究了蘇維埃國家的進一步發展計畫，包括對國家進行根本性的經濟和政治改造。這些改造，首先是以動力、文化和教育這些領域的發展為突破口的，這些領域，不僅在20世紀，而且在21世紀也依然作為社會的主要領域而存在。這些改造通過吸收工人管理國家、更新黨，包括將當時已經表現出缺乏禮貌、粗暴和濫用權力的史達林從總書記的位置上調開，從而實現政治制度的民主化。

遺憾的是，這些意向並沒有得到實現。列寧去世之後所形成的權力體制，雖然依然承認社會主義為自己的目的，但卻做了許多與這一目的相違背的事情。的確如此。由十月革命所宣告的公民政治自由，在這一體制下被完全地破壞；為工業化的實施以及強制集體化的推行，我們支付了過度的發展代價。其結果是，革命初期所形成的民主政治退化為了官僚制度及其領袖史達林的統治。我們認為，史達林的大規模鎮壓，對於人權及蘇聯全體人民權利的破壞，就其性質來講，是一種犯罪。所有這一切都損害了革命理想和社會主義理想的信譽。

雖然注意到了以上的這些事實，但與此同時，在如何看待全部蘇聯史這一問題上，我們卻並不接受那些貌似科學的謊言，或者那些片面的、混淆是非的宣傳。這一歷史是有不同內容的：其中民主主義的趨向與官僚主義的趨向既相互替代，又相互鬥爭：代替新經濟政策的自由的，是史達林的極權政治；而史達林的極權政治，又依次地被赫魯雪夫的“解凍”所取代；之後，是勃列日涅夫的威權主義，被宣揚建設人道的、民主的社會主義的改革所代替。

任何國家的歷史都不是沒有爭議的。英法的殖民戰爭是殘酷的，美國的奴隸佔有制未必就好于蘇聯的古拉格，不過這並不能抹殺這些國家的社會和文化發展成就。既然這樣，為什麼要否定蘇聯人民的建設成就呢?正是蘇聯人民取得了反法西斯戰爭的偉大勝利，創造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文化和文學，建立了惠及人人的居民社會保障體系，並第一個開闢了通往宇宙的道路。不應忘記，是十月革命激發了人們大規模建設新社會的空前創造潛能，並使國際主義的理念融入人們的具體生活，使過去俄國社會的底層，獲得了登上民族和世界文化頂峰的可能。不應將群眾在掌握最新科學技術成果中所表現出來的熱情，從蘇聯歷史中一筆抹去。正是在這一熱情當中，千百萬蘇聯人的革命浪漫主義和英雄主義，獲得了鮮明的彰顯和體現。

蘇聯模式為什麼垮臺

應當指出，對於蘇聯時期所形成的社會制度的性質，我們在觀點上是有所不同的。但我們一致認為和主張：輕視或者放棄由十月革命所產生的民主政治、國際主義、公正和人道主義原則，或遲或早地，將把進行社會主義建設的社會引入到災難上去。蘇聯所發生的正是這樣。

理論前沿極權主義制度條件下對人們主動創造精神的束縛，極大地限制了蘇聯經濟增長的可能性，商品匱乏是其典型的特徵。結果，我們沒有能夠成功地將勞動者的福利提高到世界發達國家的水平上，這構成了蘇聯體制崩潰的原因之一。第二個最為重要的原因，是國家缺乏現實的經濟和政治民主。這一缺乏，在世界工藝和資訊技術革命大幅展開的條件下，尤其成為不能容忍的。這一切，導致了官僚權力與勞動者的完全異化。改革進程當中，試圖克服這一異化的嘗試，並沒有帶來人們所需要的成果。由於以上原因，蘇聯共產黨和蘇維埃政權的瓦解變為了現實。這種現實被那樣一些政治力量所利用，這些政治力量拆剪了蘇聯，並將俄羅斯引向了伴有大量失業、人民生活水平下降、社會嚴重分化、民族主義猖獗和犯罪現象增長的野蠻寡頭資本主義的形成道路。

蘇聯模式的崩潰，並不意味著十月革命的理想是虛假的。正像基督教的理念並不需要為宗教裁判所的實踐負責一樣，史達林的極權主義也並不能破壞革命的理想。社會主義的歷史性事業並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情。已經出現了不將資本主義作為一種制度來接受的新一代青年。有全部理由指望，這一代人能夠使十月革命的理想煥發新的生機。

當代俄羅斯的偉大取決於什麼

十月革命理念所團結的，不只是那些無產階級的國際主義者，還包括那些贊同俄國鞏固和發展的人。它為那些想使俄國民族文化走出國界、傳播至其他國家的人，為那些懷有愛國主義情感並隨時準備捍衛蘇聯避免可能侵略的人，打開了一條通路。在偉大的、捍衛了蘇聯主權及十月革命成果的衛國戰爭當中，這一情感的力量，曾獲得過明顯的體現。

十月革命向人們展示了俄羅斯民族精神的偉大，提出了一條不同於資本主義的國家發展道路。將十月革命作為極端主義力量的陰謀來加以看待，其所以是危險的，還因為，它將助長反俄羅斯的歷史解釋。按照這一解釋，俄羅斯以自身的不可預測性，仿佛包含著對於世界的不變威脅。一些知名人士甚至斷言，應當預料到，俄羅斯將產生一些麻煩事。因此，應當監督並利用俄羅斯的自然資源、能源和智力資源，對其始終加以嚴厲地對待。

對於這種挑釁性的聲明，當代俄羅斯應當冷靜地予以評價，並堅定地按照自己的航向前行。俄羅斯的偉大，並不在於盲目地複製外國的模式，尤其不在於高傲地對待其他的民族。俄羅斯的偉大，在於依託本民族的才華和創造力量，在於通曉世界文明和文化的知識與經驗。

只有克服了貧窮及俄羅斯人嚴重的社會分化，高質量地改善本國公民的生活，實際地擴大他們的社會和民主權利，保存自身歷史當中一切好的東西，俄羅斯才能重新成為強大的、其對手不得不尊重的國家。

重新評價十月革命的歷史意義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其正面的影響非常明顯。沿著它所開闢的主幹道，人類的三分之一走過了自身發展的部分道路。今天，很多國家在汲取過去失敗和悲劇教訓的同時，仍在繼續著這一運動。十月革命向人們證明了，另一種更為公正的世界是可能的。今天，各種社會和政治力量、國家和人民，正在為這一更為公正世界的實現而努力著。這一點，已經為新的、尤其在拉丁美洲和亞洲等國家中獲得有力體現的革命性變革所說明。

十月革命過去是、現在依然是與我們的命運聯繫在一起，我們不能拒絕它作為俄國史最為重要的部分。錯誤總是會有的，即使從前的一些偉大革命也不能倖免。只是，在所有國家，包括以國家一級的名義，都在紀念這些革命的日子，只有俄羅斯沒有這樣做。在俄羅斯仍在繼續詆毀自己過去的革命。

在十月革命90周年前夕，我們大聲反對這樣的做法。應當將人民的革命紀念日以及關於十月革命的真相還給人民。不應忘記，在我們祖國的歷史上有自己的偉大革命。我們可以並應當為之而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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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斯拉諾夫（АрслановВГ），藝術理論博士，教授

巴加圖利亞（БагатурияГА），哲學博士，教授

布茲加林（БузгалинАВ），經濟學博士，教授

沃耶伊科夫（ВоейковМИ），經濟學博士，教授

沃洛比耶夫Воробьев ），俄羅斯科學院院士

加爾金（ГалкинАА），歷史學博士，教授

紮拉索夫（ДзарасовСС），經濟學博士，教授

伊斯嘉根（ИстягинЛГ），歷史學博士

凱列（КеллеВЖ），哲學博士，教授

科爾加諾夫（КолгановАИ），經濟學博士

洛基諾夫（ЛогиновВТ），歷史學博士，教授

麥德維傑夫（МедведевРА），歷史學博士

魯德克（РудыкЭН），經濟學博士，教授

謝列勃裏亞科娃（СеребряковаЗЛ），歷史學博士

斯拉文（СлавинБФ），哲學博士，教授

斯莫林（СмолинОН），哲學博士，國家杜馬議員

沙特羅夫（ШатровМФ），劇作家。

（摘自2007年第11期《國外理論動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