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由
《先驅》第68期,2003年(夏)
過去十年,私有化、外判化、商品化、「用者自付」歪風不僅吹遍醫療及衛生界,而且遍及教育、社會服務、公共房屋、退休制度。統治精英這樣做,理由無非是﹕私有化可以為政府省錢;外判化可以增加「勞動彈性」;「用者自付」嘛,簡直就是天經地義,世上哪有免費午餐?這種被稱為「新自由主義」的思想,在過去廿年都肆虐全球。最早這樣做的戴卓爾夫人就有句名言:「世上無所謂社會,只有個人。」所以,只要是惠及個人的福利,成本都應由個人負責。他們的口號是﹕不要依賴政府!
他們沒有告訴你的是:省了的錢往往只是袋進財團商賈口袋;勞動彈性化的結果是使僱員既沒有穩定工作,又「加辛減薪」,所以無法對工作有長期的承擔及投入感,因而難免被迫降低服務質素;「用者自付」其實是統治精英欺騙老實小市民的大話,因為在所謂「用者」中,普羅大眾佔絕大多數,而他們在打工生涯中早已付出多而收穫少;他們為社會創造了大量財富或提供了非常有價值的服務(例如清潔),可是在新增財富中工資與商界利潤之比多年來卻不斷下降(註1),反映他們多勞而少獲,而高官巨賈卻少勞多獲,甚而不勞而獲。但高官巨賈還嫌普羅市民享有福利太多,還要強迫他們再為醫療、教育、房屋、退休金多掏腰包。這不過是二度搶劫罷了!
統治精英鼓吹的那套「個人幸福完全是個人責任的思想」,其實只是專門喂飼普羅大眾的迷湯。對於富豪階級,他們唱的卻是另一支曲。無論是殖民地政府還是特區政府,都一樣致力為大財團承擔投資風險。大家都一樣心甘情願去繼續保證那本來就必賺的電力、交通等公用事業的利潤;都不怕用千億公帑拯救股市,實行「投資利潤私有化,投資風險社會化」。所以,我們今天主張醫療、衛生、教育、失業保障等全面貫徹社會化原則,不過是尋求公平對待罷了。
保守派又說,政府的角色要儘量小,而市場的角色儘量大,這樣才能達到資源最優分配。
清潔工人在過去六、七年間儘管勞動強度有增無減,工資卻從六千多元下降為三千多元,同期跨國財團的大股東照樣賺取幾十億幾百億利潤,這公平嗎?保守派說,這也是公平的,因為只要是自由市場決定就必然是公平的。問題在於,現在的市場自由嗎?當國計民生所系的重要行業都只剩下少數幾間企業的時候,這種自由市場不過大財團自由壟斷、自由剝削的那種自由市場罷了。
我們擁護自由,但我們所理解的自由,首先是「免於匱乏,免於恐懼」的自由」(羅斯福語)。要有這種自由,就要有起碼的社會保障制度。其次,完全不受民主監督的自由市場,等於讓弱肉強食的森林法則完全支配人類,這是引向社會動盪甚至社會內戰的必由之路。由大財團壟斷了國計民生的市場,就更加是這樣。要避免這種前途,唯有把市場置於民主監督和立法管制之下。現在特別迫切的就是實行最低工資制。至於政府,問題首先不在其整體規模的大小,而在於哪方面該大、哪方面該小。它壟斷「合法」暴力來進行壓迫的作用應該要儘量小,而服務市民大眾的作用就要足夠大。
即使到了今天的重大危機的時候,仍然有不少議員學者出來要市民少罵政府,還叫市民自己反省可以為防疫做些什麼。這種方法,簡直就像有人想用水杯滔幹洪水一樣荒唐可笑。在這樣的危機中,個人恰恰所能做到的是非常有限的。只有整個社會在一個有效的公共權力的動員下,才能應付這樣的危機。而問題在於,我們的社會是深深生病了,我們的公共權力給一小撮自私自利的統治精英壟斷糊搞了。所以,除非我們先把社會的病醫好,否則任何個人努力一定是微不足道的。在這個關頭,我們更應該重溫大仲馬所言: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個人的也是社會的。個人並不活於真空;人本身就是社會動物,彼此禍福相連。只從個人努力入手,不從改革社會入手,這樣的社會醫生不過是另一個「賽盧醫」而已﹕死的醫不活,活的醫死了。
2003年4月24日
註1:香港僱員工資在附加值中所佔比例,從1970年的57.1%下降為1994年的48.8%,而同期利潤所佔的比例就從42.9%上升為51.2%。如果考慮到兩類人的人數非常懸殊,就不難明白為什麼香港的貧富懸殊越來越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