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
《先驅》第64期,2002年(夏)
“人民會議”的出現
阿根廷去年年底爆發的群眾運動是以飢餓暴動的形式鳴鑼登場的。據一名當地左派積極分子在今年二月份的一次采訪中介紹,“去年12月和今年1月,群眾性沒收行動相當普及。一般是百十來個年青小夥子攔截運送食品的車輛,然後把沒收來的東西有組織地分發給群眾。也有其他的形式:先圍住一家百貨商店,然後同店主或是經理談判,交給他們所需物品的清單,得到的東西分給最需要的家庭。大多時侯店主多少還是讓步的,因為他們覺得,如果沒收行動最終會導致流血,也別在他們的店裡,否則將來會有好多麻煩,比如劊子手的名聲什麼的。有時店方拒絕讓步,那時群眾就自己到店裡來直接行動。首都和外地都在開展沒收行動,南方的一個省,幾萬噸食品就是這麼分出去的。行動的目標主要是大的百貨公司,不碰小商小販。阿根廷前些年由無房和房擠者發起的奪房運動留下了一批骨幹,在今天的沒收行動裡他們起了重要作用,因為群眾還算信得過這夥人。混水摸魚的事當然也不斷發生,有的人拿走文教用品,有的人拿走節日用品,還發現把聖誕樹往家搬的。但這確實是少數。德拉.魯阿總統的下臺很有意思,那天他在電視上又胡說了一通,大家氣不過,就上了街,絕對是自發的”。
運動迅速產生了自身的代表機構─“人民會議”(Interbarrial)。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市區加上郊區衛星城的人口是一千零七十萬人,占總人口的三分之一。這裡大部份的“人民會議”,包括全市規模的會議,每週日定期進行。全市會議由各區選出的代表組成,但除此之外總有許多群眾旁聽,所以每次與會者一直不下三四千人。“人民會議”裡討論的問題五花八門,買不起藥的人想得到藥品,無家可歸者要房子,小儲戶們要求把銀行收歸國有。另外,首都一、二月份每週都發生大量的集會。小區規模的在100-300人左右,各大行政區集會有五到七千人,中心廣場上大概可召集三到七萬人。在外地,許多省份都出現了同樣的組織。羅贊利奧省的“人民會議”誕生初期只是反對政府凍結民眾的銀行存款,如今它的要求包含了許多內容:拒付外債﹔銀行系統國有化﹔把已私有化的市政服務單位重新收歸國有﹔國家最高法院成員由人民普選產生﹔國家接管私營退休基金。省一級的“人民會議”成員由二十四個地方上的“人民會議”派出代表組成。會議的發起人和骨幹大都是小資產階級和它的家屬,比如小店主,銀行職員、小公務員、家庭婦女、學生。小資產階級的暴怒是可以預見的 ─ 在2001年的冬天,特別是11-12兩個月,50-70%的小生意破產了。運動初期,在職工人的總體表現很消極,有些工人參加自己所在居民區“人民會議”的活動,有些工人參加了街頭的示威,但阿根廷工人階級尚未顯露出它作為一支獨立政治力量的存在。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工會組織如CGT的官員們反對工人參加類似的政治活動﹔阿左翼力量近十五年來在無產階級中影響下降﹔阿尚在運轉的工業部門如石油業、農產品生產和加工業的工資較高,在那裡工作的工人害怕失業。
在“人民會議”上左派們有機會發言,宣傳自己的主張。阿根廷的老共產黨早在二戰時期,忠實執行斯大林的統一戰線政策,避免在美資掌握的阿根廷肉食生產加工業鼓動階級鬥爭,生活狀況惡劣的工人們起來罷工,也受到阿共譴責。由於這個原因,阿共在工人中從此一蹶不振,托洛茨基派趁機發展起來。托派的工人黨(PO)對外宣傳黨員一萬,實際上的積極分子約有兩千五百人,也不少了。另一個組織社會主義運動(MST)也有千把人。近十年來很活躍的毛澤東派“共產主義革命黨”(又稱“人民勞動黨”)人數比工人黨少,但它控制著一個強大的失業工人組織─“階級鬥爭戰鬥派”(CCC),所以近幾年得到了國家社會保障和勞動部的部分授權,負責對失業者發放救濟金和安排臨時工作。這可是每年十數億美元的大買賣,因為今天每兩個阿根廷產業工人中就有一個失業者。多少有了些身家以後,人也好,組織也好,銳氣就不足了。去年12月群眾推翻德拉•魯阿總統時,共革黨和CCC都沒露面,還在組織內部傳達說要“準備轉入地下”。魯阿跑了以後,共產主義革命家們很是尷尬,但生意還得做下去,對目前的杜阿爾德總統,共革黨提出了“要聯合政府”的口號。
托洛茨基派情況,下面會逐一談到。
“216全國失業與在職工人大會”的召開
今年二月十六日(星期六)在首都的五月廣場上召開了“全國失業與在職工人大會”,第二天兩千名代表在首都一家戲院繼續開會。大會的組織者說,他們是失業工人、少數工會和地方上的“人民會議”選出來的,號稱有四十萬人的群眾基礎。
九十年代以來,阿根廷經濟全方位對外資開放,到1999年國內90%的銀行、40%的工業屬於外資,特別是美國資本。阿3500萬人口中產業工人本來在200-250萬左右,私有化導致近一半工人失業。大型冶金廠“Somisa”被外資收購後關閉,幾千工人淪落街頭﹔大型配套軍工企業“Area Material Cordova”被外資收購後關閉﹔一系列鐵礦被美國公司陸續收購後關閉﹔一批鋅礦、銅礦、錳礦近期都要關閉,因為礦主認為這些企業不能帶來讓人滿意的利潤。阿根廷在世界資本主義體系中是個邊緣小國,國際市場決定了它的主要產品應該是肉、糧食和石油。
在職工人也在苦熬,同1974年相比,他們的實際工資水平下降了一半。一般工人平均工資是550比索,鐵路工人的平均工資是600-800比索,護士更少,只有200-300比索可拿。按比索貶值前的食品和耐用消費品購買力計算,一比索大約相當於一元錢港幣或人民幣。近五年來的失業工人運動日益引人注意,運動團體以強行攔阻鐵路和公路為主要的抗爭手段,要求返崗上班或是增加補助金。參加者可以分成三個群體─首先是工廠工人,他們大都有工會經驗﹔其次是失業工人的妻子,她們往往比因為失業而萎靡不振的丈夫更撐得住﹔還有許多從未正常上過班的年青人。2001年是失業工人運動的高峰年,除了接二連三的大圍堵─這引發了不少流血事件─,6月和9月,主要的運動團體進行了兩次全國性碰頭會,協調彼此的行動。9月的會議原定要安排一個全國性代表大會,每個代表由二十個失業工人選舉產生。然而,兩個最有力的組織“階級鬥爭戰鬥派”(CCC)和“為住宅和工作崗位鬥爭聯合會”(FTV)都在搶著同政府談判,以奪得對失業救濟基金的控制權,兩位大哥僵持不下,大會的籌備也因此沒了著落。與此同時,運動中其他一部分人─主要是五花八門的托洛茨基分子─仍很希望能開成這個會,他們還打算讓在職工人、工會、“人民會議”的代表們也參與到大會的籌備工作中來。2002年初,在巴西的一個港口城市,由巴西的“社會主義統一勞動黨”牽頭,召開了一個七百多人參加的“阿根廷新老左派群英會”,實際是阿國托派組織的協調會。會議的參加者除了主要領袖外,還有一大批來自第一線的中下層幹部。幾天的七嘴八舌之後,總算達成以下共識:1/發展工人組織﹔2/建立統一的“人民會議”中央協調機構﹔3/把“人民會議”和失業工人運動聯合起來。群英會的決定為“全國失業與在職工人大會”能順利招開奠定了基礎。
216“全國失業與在職工人大會”通過的綱領性決議裡面,最引人注意的有下面這些內容:“我們應該把那些同群眾日常生活緊密相關的重大問題─工作崗位、保健、教育、住宅問題─的解決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也就是說,應該繼續傳播和發展類似“人民會議”、工人會議、失業工人會議等組織,使他們成為一種全國性的,工人階級的新政權”。“通過本次大會的努力,一部分失業工人和在職工人得以團結起來。把產業工人和市政服務工人─至少是他們中的大部分─吸引到我們的鬥爭中來,這就是我們下一步的主要鬥爭策略。要打擊或戰勝現政權,沒有工人階級是不可能的,因為只有工人階級控制著主要的生產和服務,比如電、汽、水、通訊和交通”。“釋放被捕同志﹔停止一切形式的司法迫害﹔2001年12月19-20日造成數十名示威群眾被害的主謀應出庭受審﹔停付外債﹔把銀行和主要工業部門收歸國有﹔禁止大批裁員和關廠﹔對任何繼續裁員的企業實施國有化﹔已被業主關閉的企業應勒令立即開始營業並在同時把企業收歸國有﹔已裁減的員工返崗上班﹔立即解除對小額儲戶存款的凍結﹔通過縮短勞動時間和保持現有工資水平,緩解失業﹔最低工資和救濟金應與最低生活指數掛鉤”。
大會決議中,還呼籲兩個最大的失業工人組織停止同政府談判,參加到群眾性直接行動中來,這份綱領的結束語是─“打倒總統和國際貨幣基金會,工人政府萬歲!”。大會結束的當晚,代表們來到同日召開的第六次首都“人民會議”現場,向與會者介紹、解釋決議內容。位於首都的“Brukman”紡織廠,位於內烏肯市的陶器工廠“Zanon”的員工在一月份占領了廠區,反對資方的大規模裁員計劃,同時提出對工廠實行國有化、工人監督生產等要求。他們也派出了代表參加“全國失業與在職工人大會”。阿根廷鐵路工人的數量已經從十二萬人被老闆們裁到一萬六千人,目前新一輪大規模裁員又在醞釀之中。在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部分鐵路工人的代表終於也參加了大會,並在發言中提出如下建議─由他們配合失業工人團體,組織一場能讓全國鐵路癱瘓的圍堵行動。
大會的決議能通過,並非一帆風順。部分左派提出了“召集制憲會議”的主張,特別是工人黨。在新老左派群英會上,工人黨的代表就明確要求把“制憲會議”當成運動的“現階段主要目標”。盡管群英會多數否決了它,甚至大會也開過了,沒支持這個口號,在2月28號的工人黨中央機關報“Prensa Obrera”上又舊話重提。在一篇題為““人民會議”在討論什麼?”的文章中,作者開門見山地表示:“爭取制憲會議的鬥爭─而在目前情況下這等於是爭取政權─可以使人民會議和失業工人義勇隊成為被剝削群眾的政權工具。有人認為,不召集制憲會議,人民會議和失業工人義勇隊也有機會成為被剝削群眾的政權。然而,沒有制憲會議,就不可能申張民族主權,展示組織性和力量,而所謂的”政權”云云,不過是大話一句罷了”。在稍早的另一篇機關報文章中,另一位作者認為“只有制憲會議,才能推翻現在的體制”。一位歐洲托派立即明確而又很有分寸地評論道:“制憲會議的全部意義,在於建立資產階級民主。問題是在阿根廷這樣的民主已經有了很多年。除非工人黨的同志認為本國的資產階級民主不夠“真”,不夠“好”,那還可以理解制憲會議口號的意義,但我們不是為了完善資產階級民主而鬥爭的。工人階級更不會理解制憲會議同他們有任何相干的地方,他們需要的是穩定的工作,需要及時拿到救濟金,而資產階級恰恰反對這些要求,繼續關廠,挪用救濟金去還外債﹔工人在這些問題上同老闆開展鬥爭,槍對槍的鬥爭。工人需要武裝起來,因為敵人是武裝的。在這場鬥爭中那裡有制憲會議的位子呢?”。
其實,工人黨的主張說穿了,無非是重復所謂“歪嘴和尚念經”的道理─“資本主義的經確實是好經,可悲的是我們這個國家一直沒找準路子,一群歪嘴和尚瞎念,能怨人家嗎?!”。
革命真的開始了嗎?
全國失業與在職工人大會的參加者,大部是失業工人,很好地說明瞭在職工人的消極,另外,最強大的幾個失業工人團體對什麼“革命”並不熱心。阿國經濟支柱之一的農牧業,由於近十年大力實施的私有化,從生產、加工到儲存整個環節都被控制在外資手中。農業工人工資高,較保守,對目前的社會─政治風暴沒什麼反應。當然,群眾運動高漲時無產階級的獨立政治意識往往會迅猛發展,一日三變。目前最活躍的,是私有化受害最深的冶金工人,平均月工資在300-400比索的中小學教師也很積極,他們通過學生能接觸到身為失業工人的學生家長。南方的巴塔哥尼亞高原本來是阿國工業最發達的地區,有幾十年苦心經營起來的石化工業和數座大型電站。現在那裡某些城鎮的失業率達到了50-60%,工人們閑呆在家裡,想彼此聯絡比較困難。在這種情況下,當地的教師工會意想不到地成了把他們收攏起來的中心。此外,喪失存款的儲戶、交不起市政服務起費用的住戶、退休人員、殘疾人,一句話,所有被自由主義經濟政策壓得喘不過氣的階層都聚在學校周圍了。有的教師工會甚至建立了由失業工人組成的小組,為群眾接通那些因欠費而被關掉的電話,或是打開切斷的煤氣管道。電話和煤氣公司一直威脅要打擊這種現象,但暫時還沒有出手。要指出的是,阿國能源工業已落入美國和西班牙資本手中。
阿根廷最近兩年發生過九次總罷工。但這些總罷工都是工會官僚中規中矩策劃、指揮、結束的,嚴格按法律辦事,罷工跟上班差不多。沒有占領工廠,沒有大規模的群眾宣傳,罷工並沒起到教育、錘煉工人的作用,相反工人往往成了被動、消極的旁觀者。“總罷工”真正的好戲從來只在幕後發生 ─工會官僚和政府高官們交易桌上的明槍暗箭、你來我往,倒是比“總罷工”活潑多了。2002年頭四個月,各大工會都很混亂,但組織分裂尚未發生。“階級鬥爭戰鬥派”的一個地方領袖今年初公開與領導層決裂了,隨後就進了監獄,大概是妨礙了共產主義革命黨把救濟金散發給工人兄弟姐妹們。
驅逐德拉•魯阿總統的鬥爭中,青年人發揮了最大的作用。首先是小資產階級的子女,摩托車郵遞員工會也很勇敢。這個行業本身就好象阿根廷當代青年悲傷慘淡的縮影。原來1989年的“愛國反帝總統侯選人”梅內姆上臺以後,大肆推行國企私有化,醫療、教育以至郵電部門通通落入私人手中。郵遞員後為了應付雇主的壓力,全天在摩托車上玩兒命,因為領的是計件工資。肯幹這一行的全是無出路的失業青年,據摩托車郵遞員工會聲稱,每天都有幾個會員在工作中受傷。12月19號的沖突中,一些參加鬥爭的郵遞員開車沖撞騎警隊,兩個郵遞員因此被槍殺。失業工人團體中“職業失業青年”常和過去的工人沖突,工人就是工人,他們還保持著許多生產者的心理、習慣和觀點。流氓無產者是另一回事。在群眾性沒收行動中流氓無產者同土匪的舉動沒有兩樣。“人民會議”同失業工人組織應該聯合起來,這是對的,但是沒有工人階級的政治領導,這種聯合最終會演變成流氓無產者與小資產階級的聯合。回到車間裡的工人會更團結、更有信心擊敗資本家,留在街上被收買的流氓無產者卻是老闆們最好的沖鋒隊。群眾運動何去何從,要看左派的行動。
如前所述,阿根廷左翼力量中─哪怕是僅在口頭上─仍堅持無產階級革命方向的,主要是托洛茨基派組織。這些組織當然有許多值得警惕的不足,主力之一工人黨更犯了像“制憲會議”這樣明顯的錯誤,但一切還在發展、變化中。歸根結底,列寧的組織在1917年初也只有七、八千積極分子,而且世界大戰爆發的幾年裡,不少列寧派分子私底下一直主張“先救我們的國家,然後救我們的階級”。在1917年4月列寧公然號召社會主義革命之後,這些人立即分裂出去了。儘管絕大多數主要幹部跟了列寧,人數上的損失是明顯的,特別是很多西伯利亞和南方的組織垮掉了。更要命的是,大多數中央委員,人雖跟了列寧,心裡並不同意他的主張,害得列寧只好繞過、背著中央委員會聯絡那些在1914-1916年間工人運動高漲時期浮起來的黨內青年幹部,通過他們動員先進工人,進而反過來動員自己的組織。就是這樣,俄國的工人革命最終還是成功了。阿根廷托派組織在全國失業與在職工人大會通過了一個方向對頭的行動綱領,在這一點上,他們幹得比1917年的列寧派甚至還要好些,接下來要看能不能落實這個綱領了。
資本家的聲音
一片鬧哄哄之中,階級鬥爭的老將─大資產階級始終在冷靜的觀察、分析著局勢。
2月14日,創辦於1890年的上流社會主要報紙“La Nacion”在社論中指出:“毫無疑問,所謂的“人民會議”現像是民眾絕望和疲憊情緒造成的後果,對類似的情緒,完全可以理解……然而,這種(政治)運作方式蘊藏著潛在的危險,因為按它(即“人民會議”─李星注)的本質,它可能會最終發展到臭名昭著的蘇維埃政權…… 經驗表明,在這些會議上早就混入了極端份子,他們正在設法利用人民群眾正當的不滿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這一目的他們在正常的民主選舉中是永遠也達不到的。……發表意見,暢所欲言是正常的,是好事,然而,參加可能很喧鬧的會議,是一回事﹔擺出一副政府的樣子,作出各種對社會公共利益命運攸關的決定,這完全是另一回事”。同月17日的該報社論聲稱:“……各種消息都表明,“人民會議”在策劃一起秘密政變……阿根廷人應該清楚,到了安靜下來的時侯了,國家不能在老百姓天天大辯論探討國事的狀態下工作。一些地方“人民會議”宣佈總統是人民公敵,還要求合法當選的國會議員與最高法院成員辭職,這太不明智了”。社論的結束語一針見血:“……狂暴的人群在裹挾國家秩序,我們退無可退”。同期的許多資本家喉舌都做了類似的呼籲:不能讓步,否則會泥足深陷,無法擺脫危機。
應該承認,大資產階級的結論簡單而正確,老將就是老將。阿根廷的資本主義制度要想“擺脫危機”,唯一的辦法是粉碎無產階級一切有組織的反抗,只有在這之後,政治穩定的阿根廷才能得到新的投資,企業才能得到極端廉價的勞動力,阿根廷對國際資本的進一步依附才不會遇到像樣的抵抗。在群眾運動和國際資本的兩團烈火之間磨磨蹭蹭,左右逢源已是不可能的了。隨後發生的事件,越來越清楚地証明,阿根廷資產階級需要新的鐵蹄制度。比索匯率的直線下跌讓人民的存款灰飛煙滅,卻讓大老闆們又撈了一把。政府過去借給他們的外匯貸款如今只用貶值的比索償還就成。石油集團Perez Compag 本來欠國家3.5億美元,如今天知道還欠多少,比索對美元匯率二月份就跌了兩倍。企業家們真是有創意啊!與此同時,2002年1月份的工業產值下跌了18%,其中紡織業56.1%,汽車業65%。二月中旬,汽車工業工人開始罷工,反對醞釀中的裁員﹔公務員發動了全國性罷工,追討工資﹔石油、石化企業的老闆們則公佈了一個大規模裁員計劃書,用來回擊政府增收汽油稅和出口稅的決定﹔石油工會的頭頭們隨即宣佈以罷工來阻止新的解雇浪潮﹔部長們趕忙決定禁止石油工人罷工,“以預防國民經濟受到窒息”。阿根廷欠外債一千三百二十億美元,這是全球第三世界國家外債總和的七分之一,光是2002年就需要支付110 億美元的利息。杜阿爾德總統想拿到國際貨幣基金會的新貸款以便救急,基金會卻要他削減預算,這就得同反對派的省長們商量﹔失業工人向杜阿爾德要工作﹔儲戶們問他要錢﹔一百四十萬退休者問他要錢﹔稅收不上來,拖欠公務員的工資也就越積越多,工會也就越難安撫、牽制群眾的直接行動﹔而工會的頭腦們,也因此越發地向總統漫天要價:“失業救濟基金給了“階級鬥爭戰鬥派”,咱哥兒幾個不能比他們還少吧?!”。
資產階級可能的出路之一,在於天主教會的插手。阿根廷的教會影響是很大的。杜阿爾德總統的電視講話常常要天主教會的紅衣主教壓陣,三大工會之一的“阿根廷勞動中心”(CTA)就是教會的臂膀﹔教會幾個月來一直在失業工人中間大張旗鼓地散發食品和其他消費品。左派已在擔心群眾會被小恩小惠所收買,開始恢復停了一陣子的群眾性沒收行動,鼓勵大家自己動手解決肚子問題。教會全力宣傳的口號是“同心救國”,目的是分裂運動。值得欣慰的是,這次的群眾運動從基層到領導幹部對教會比較冷淡,一個重大原因是阿根廷的右翼頭面人物名聲搞得太臭,而他們無一例外地受過教會的祝福。
打愛國牌的政客或軍人也可能拯救資產階級。在這一點上形形色色的“反帝救亡”組織、大工會、主流傳媒、腰纏萬貫的毛澤東主義者、“制憲會議迷”們都會幫忙的。
外部勢力的入侵更是一種方案。問題是,拉丁美洲的“問題國家”現在有四個:阿根廷,巴西,委內瑞拉,哥倫比亞。哥倫比亞的遊擊區遭受美國空軍轟炸已有好多天了,而委內瑞拉剛剛發生過美國支持的未遂政變。飯得一口一口地吃,所以馬上對阿根廷下手顯然是過於倉促了,也不必要。一場完美的入侵需要大量的輿論準備,需要等待群眾運動犯錯誤、疲憊下來,需要完成對阿根廷資產階級陣營的動員和整合。需要時間。
這段時間,也是阿根廷工人群眾的。
五月一號,丘布特省的一名教師工會領導人涅斯特•耶列拉被人在家裡割斷了喉管。耶列拉不久前同教師工會的上層發生了沖突,他死前正在領導教師罷工。警方堅持認為這是一起“黑社會仇殺”。五月初,阿根廷政府償還了到期外債利息七億美元……
22/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