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
《先驅》第58期,2000年(冬)
新官上任,普京忙於到處放火。傳媒業巨頭古辛斯基的短暫下獄為「新政」增添了幾分喜劇色彩,與此同時,許多人在問:普京想幹什麼?俄羅斯向何處去?
本屆杜馬(國會)親政府的議員以「團結」為本派名稱,這並非偶然。它的目的(在參選期間)固然在於最大限度地討好選民,以避免(由於事先亮出具體的綱領)排斥潛在支持者。然而,在這個名詞中也隱約透露出統治精英中某些圈子的意圖:壟斷資本應團結一致,組成統一陣線為共同的事業而奮鬥。這就是十年來俄主流派傳媒界、思想界苦尋的「民族理想」:以金融資本利益為主導的國家政策;勞資合作,強大高效的官僚機器。20世紀初的馬克思主義者阿.克立菲爾勃格指出:在資本主義發展到帝國主義階段後,「金融資本需要的不是自由,而是奴役。它對保持個別資本家單獨行動的權利不感興趣;相反,對後者施加著越來越嚴密的控制。它竭力把自由放任的競爭方式轉變為集團內部的彼此合作,以便在更大範圍、更高的強度上從事競爭。最後,它需要強大的國家來保護自己市場上的利益……」。一百年過去了,一切都沒有改變;唯一要補充的是,今天金融資本還特別需要強大的大眾傳媒來從事對整個社會洗腦子的工作。
復辟十年後,俄國資本主義處於自相矛盾之中:崩潰前夕的蘇聯在生產力水平上已遠超過20世紀初任何一個帝國主義國家。但是在這個現代生產力基礎上建立起來的生產關係卻倒退到19世紀自由資本主義的階段。在鞏固下來以後,俄國資本主義要麼在更高水平上重組上層建築(完成向帝國主義階段的過渡),要麼聽任生產力進一步退化以適應落後的生產關係。臨危授命的普京,正是為落實前一個「光明的前途」而上台的。
他在三月總統選舉中的勝利依靠了三股力量:官僚機構;大眾(尤其是電子)傳媒;軍情單位。四個月過後地方當局轉入反對派陣營:中央治理整頓、「削山頭」的努力(設立七大總統特派員制,收縮外省行政首腦權限)觸痛了絕大多數州長的既得利益。在普京大喊「強化國家權威」的當日,官僚機器內部的怠工意味著不可預測的後果,電子(廣播、電視)傳媒本為鞏固資本主義復辟立下汗馬功勞,但普京仍不滿意。他不僅需要傳媒進行日夜不停地反共宣傳、全力支自由主義經濟政策、為反勞工法規出台幫腔造勢;他還要對今後所有重大政府決策(來自傳媒的)無條件擁護。早已習慣於有償服務、計件收費的媒體巨頭們拍了桌子:你姓普的取卸磨殺驢!?拍桌子的後果是巨頭之一古辛斯基蹲了幾天班房。但這一警告未產生預期效果:以中央電視四台為首的許多媒體近一個月來達到了公開醜化、攻擊普京的地步。
為什麼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新彼得大帝」,以捍衛民族利益為號召的普京這麼快就同相當一部份政界與實業界精英劇烈衝突?原因有幾個:俄國金融資本由兩只跛腳鴨支撐:分散而薄弱的銀行資本和以原料開採與出口為導向的工業資本。前者在經濟生活中的角色更像一個金融投機販子,而不是傳統意義上資本主義經濟的中介者;原料(石油天然氣、鎳、鋁、鋼材)出口商們深受國外商業夥伴的影響:後者並不樂於見到一個新的工業強國出現在國際市場上。
第二個原因是,正由於俄國今天帶有深刻的「依附性資本主義」特點(「依附」是相對的。它更像沙俄式的,不是中美洲小國那種依附資本主義),普京變法的主力是軍情單位的部份首腦以及由葉利欽「家族」代表的一批巨頭。驅使前者的主要是「復興大俄羅斯」的野心,而「復興」手段則是他們習以為常的「鐵的秩序」。後者更多追逐的是具體的商業利益,打算混水摸魚,再撈一把。在普京對某些財團窮追猛打(「橋」,「天然氣工業」,「盧柯石油」)甚至以「肉票」的方式(傳巨商怕塔寧被總統勒索10億美元,政府沉默)「拷商」時,「家族」穩步擴大著自己的實業帝國:今年初吞並了幾個世界級俄國煉鍋企業,近來又在銀行業獲得新陣地(從原核武器提煉燃料的120億美元融資權)。這裡談不上什麼「大沙文主義野心」,大魚吃小魚而已。兩股勢力的合作能持續多久,走多遠,是難以預測的。
在一片喧嘩與騷動中,左翼的位置在哪裡?生產力的恢復與發展首先意味著勞資衝突潛在可能大大增加。以今天俄經濟實力不可能落實西歐戰後社會改良政策,或者哪怕是東亞新興發達國家的高工資(目前俄國平均每人月工資50-80美元)。相反,降低生產成本的途徑之一是繼續消除社會保障體系殘留的部份以及保持低工資。所以普京的政策客觀上有利於工人階級恢復元氣,經濟鬥爭的復甦為進一步開展政治鬥爭擴大了空間。左翼(這裡指的是散落的共產主義小組)的現實任務是參與到抗議運動中去,鍛煉革命幹部,為建立先鋒黨作準備。所以目前鬥爭的一個方向是堅決反對以「反帝愛國」「救亡統一陣線」名義對普京集團(有產者的一部份)支持它與其它集團的鬥爭。「蘇維埃傳統主義者」們處於政治尷尬中,既無法立刻公開投入政府懷抱,又無話可說。三月大選中,俄聯共的某些成員(堪察加半島黨組織)已投了普京的票。一個在相當程度上推行獨立政策,對西方資本既討好又不放過咬一口機會的二等地區性大國的出現可以簡化俄左翼的任務。「反美抗西」的呼聲越來越暴露自己工賊的嘴臉。
普京變法的前途如何?
工人運動的每一步發展都影響著上層鬥爭的動向。面對共同的階級敵人,俄國有產者已表明它有足夠的智慧,統一出擊,一致對外(如1999年秋的列寧格勒州韋帕爾格造紙廠的衝突)。久已等待的世界性經濟衰退更不可避免地會影響到俄國社會━━政治━━經濟危機的極度激化,從而打亂上層的計劃。不論新政的結局如何,在國際大氣候未發生顯著變化的前提下,俄國中央權威的加強、生產的復甦,對國外市場的爭奪幾乎肯定會成為現實。總趨勢沒有變:十年破壞已成歷史,世界末日過去了。留下來的是階級和它們的衝突。
2000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