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新苗》第28期,1994年3月
深冬時份,莫斯科街頭到處積雪,滑溜溜的,不時有人滑倒。聽一位當地居民說,以往市政府是會派人清理積雪的,但今年很多地區的積雪無人理會,可能是政府沒有錢,再加上行政混亂吧!那居民還打趣說,主要公共服務如水電供應等至今仍無問題,但不知明年會怎樣,那天正是九三年的最後一天!晚上十二時正,葉利欽通過電視作了以下的新年演說:
「我保証今年沒有人會因凍冷至死;我保証沒有人會因饑餓而死;我會盡最大努力避免內戰在今年發生……」
說到這裡,和我一起看電視轉播的俄羅斯朋友捧腹大笑——葉利欽雖然通過全民投票得到更大權力,但承諾卻比以往低得多,連令人民得到溫飽及和平等基本需要也不敢保証,總之死不了便是!
在場的其中一位朋友鮑里斯‧卡加里斯基﹝Boris Kagarlitsky﹞說:「今年三月的地方選舉,葉利欽的政黨『俄羅斯的選擇』將會受到重挫,他定通不過另一次選舉!」
卡加里斯基是俄羅斯一個左派政黨勞工黨的主要負責人。雖然這個黨很小,但他在莫斯科相當出名。他在八十年代初曾因反對當時共黨政府被捕入獄。在去年十月政變前,他是莫斯科蘇維埃代表。
他指出,大選已過了三個星期,但正式結果仍未公佈。有很多証據顯示,今次投票人數低於法例所要求的百分之五十,而非政府所說的百分之五十三,但政府不會公佈真相。
至於在大選中得票最多的日里諾夫斯基,卡加里斯基認為他是個極懂宣傳技倆的政客;雖然他並非法西斯主義者,但是極右民粹派。在歐洲,像他這樣的人很多。日里諾夫斯基其中一次最重要的電視競選演說是捍衛同性戀權利!其他黨派當然不敢在這敏感問題上說一句話。結果大量同性戀者的票投向日里諾夫斯基的自由民主黨。只有當政府向他投懷送抱時,他才會是危險人物。
至於俄羅斯人現時的心態,卡加里斯基指出他們大部份是消極的——在十二月大選中,就有一半人沒有投票。而在投票者中,只有百分之十七的人投葉利欽的「俄羅斯的選擇」。即實際上,支持他的人民不到一成。西方傳媒卻拒絕相信或披露人民並不支持這政府。另一方面,政府卻公開指責人民愚蠢,才不支持政府。
卡加里斯基到過一間銀行訪問那裡的職員,他們可說是俄羅斯的「優皮一族」,月入三、四百美元﹝是普通工人的四倍﹞。但實際上他們也是被剝削的一群。他們所工作的銀行的盈利率與西方相約,但薪酬卻較之低得多。很多人會以為這些優皮士會投改革派的票,但原來他們很多沒有投票,或投了共黨的票,因為他們的生活水準逐漸下降。他們不相信葉利欽會為他們帶來幸福。
優皮士月入三、四百美元,一般老百姓又如何呢?在九三年十二月,他們的平均工資約為九十美元!筆者在莫斯科的第二天住在一個普通俄羅斯家庭。相信他們是以最好的食物款待——午餐:肉丸薯仔湯及黑麵包;晚餐:飯及煎魚﹝只此兩樣﹞;早餐:黑麵包、果醬和茶。
新鮮的肉類很貴,非普通家庭吃得起。一公斤牛肉約相當於一個工人一天的工資。而且肉類生產逐年下降:九一年的產量是九○年的93%;九二年是九一年的88%;估計九三年的產量是前一年的91%。那麼,九三年的產量較九○年下降了多少?不知俄羅斯學校的教師會否用這個實例來教百分數呢?
對於俄羅斯的經濟情況,筆者完全是門外漢,幸好在莫斯科時遇到一位澳洲學人雷富利‧克拉克﹝Renfrey Clarke﹞,他是澳洲綠色左翼週報﹝Green Left﹞駐俄羅斯的聯絡員及專欄作家。我們可從他了解到俄羅斯經濟出現的一些問題。
克拉克指出,現時高通脹的主要原因,是從前管理國營企業的官僚,在所謂經濟改革下,變相成為企業的擁有者﹝雖然這些企業仍得到國家大量財政資助﹞。他們為了牟取更大利潤,便將產品,尤其是原材料的價格大大提高。由於在蘇聯時代,實行官僚計劃經濟、大生產,某大區域內所需的原料及工業產品都是集中在極少數工廠生產,現在他們大部份成了寡頭壟斷企業,可以為所欲為了。以塑膠生產為例,一間塑膠廠可能生產十至二十間牙刷廠所需的主要原料。由於原料愈來愈貴及供應不穩定,牙刷產量減少,價格上升。又由於很多人愈來愈窮,買不起這些東西,國內市場委縮,企業便力求將產品銷往外國以賺取外匯。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會是歡迎俄羅斯產品外銷的。任何方法使俄取得外匯而可以償還舊債,對他們都是好的。
克拉克認為,俄羅斯正邁向災難性時刻。
雖然有些人會不同意克拉克的分析,但他們不能無視大部份俄羅斯人悽慘的處境。葉利欽治下,通脹高企,至九三年是好了點,但也是每月百分之三十。超過百分之九十的人民生活水準不斷下降。行人隧道及地鐵站裡,行乞者多的是﹝街頭太凍,老弱者不能久站﹞。還有很多人將僅有的財物變賣:一條沙樂美腸、一件T恤……一個看似是來自農村的婦女,帶著一條青瓜、一袋馬鈴薯、幾個菜頭,來到市集站了幾小時。
莫斯科另一特別的景觀是零售攤檔林立於旺市及人民聚居的地方。這些攤檔主要出售食品及日用品,但卻以賣酒的最多!酒的價錢比其他消費品便宜。在一個攤檔裡,竟然出售酒精濃度百分之九十五的酒﹝?!﹞據店員說,人們買這種酒,會加水稀釋才飲用,但加多加少就不得而知了。在街頭,就算是白天,也間中見到行路巔倒的酒鬼。酒,是當權者使人民消極、沒有能力反抗的其中一種武器。
在九四年的第二天,筆者訪問了一位俄羅斯經濟學家阿力山大‧布斯哈林﹝訪問內容見本期《新苗》第25頁﹞。離他的住所兩個街口,是歐洲最大的麥當勞。裡面的工作人員全都是朝氣勃勃的年青人。相信是由於工資低和失業人數多,這裡的人手遠較其他歐洲城市的麥當勞多。但這裡的食物絕不便宜,以當時的匯率折合港幣計算,一個漢堡包是七元五角,一個工人一天的工資也買不到三個漢堡包!定會有人覺得奇怪,既然漢堡包那麼貴,為什麼仍有大排長龍的情景出現?九成俄羅斯人生活在貧困中,但卻有一成人是先富起來的新貴,可以快樂地享用那些奢侈品。在這裡的所見所聞,與在行人隧道內的情景,成了強烈的對比。
九四年一月